两步走近,陈则不辩解,挡方时奕面前说到底是避免出事,真搞出个好歹,今晚在场的都脱不了干系。
“明早……还去不去?”闹到这会儿,陈则对他和方时奕的矛盾不在意,上心的点只有一个。
他避而不答的态度模棱两可,贺云西长眼抬起,把先前方时奕没谈完的拖出来重述一遍:“不怕我害你?”
陈则问:“你会吗?”
“不会。”他说。
“那就行。还是九点,在这里?”
“看你。”
“到点楼下碰面。”
贺云西应该道个歉,毕竟打到陈则了,可他没有,等这儿候到人见面了,也没给个合适的说法,仅是问:“你——有没有事?”
陈则漫不经意,余光扫过被他丢地上的烟,不止一根,差不多半包,有也不抽,揉着玩儿,全都扔了。
“我还没那么金贵,就你那一下,能有什么事。”
体力活干惯了,皮糙肉厚的,也就当时痛一会儿。
贺云西唇齿翕动,还有话要讲。
挺晚了,304留了灯,不知是江诗琪在等哥回家,还是江秀芬中途起夜忘了关,老太婆记性差,老眼昏花,晚上总不关灯。
明儿去曾光友那里之前,还得出一次工,到同街的小区住户家修热水器,挣钱不等趟,陈则没精力顾及旁的。
“上去了。”
大半夜没啥好聊的,老房子隔音差,守楼梯口当门神扰民,快十一点了,再不睡耽搁明天早起。
贺云西定那儿,直至陈则拐进楼梯口转角,脚步声渐行渐远,到三楼铁门吱呀打开,再关上,目光所及之处,新苑中庭的几栋楼基本黑魆魆的,安生蛰伏于静谧闷热中。
散落地上的烟翌日是开三轮拖垃圾的大爷捡起,连带烟盒也被丢了,盒里还剩两支,大爷不嫌弃,将完好的剩烟揣兜里,还能抽,浪费可惜了。
睡了一晚,陈则准时赶到客户家中,热水器是电热水器,保险丝烧坏了,这已经是本月内第三次出现同样的故障,雇主为此十分苦恼,前两次网上找的师傅修好后都管不了多久,保险丝换了两回了,但治标不治本,距离上次修好不到半个月,又坏了。
“再坏下去,我得换热水器了,估计是这个牌子的东西不行,现在的电器质量就是差,哪比得上以前,我家电风扇用了二十年都好好的,这些新换的电器比起来差远了。”
不是热水器质量差,是使用操作不对。
前两个师傅半罐水叮当响,收钱干活极其不负责,这么简单浅显的问题都看不出来,保险丝熔断是因为过载,这家插座不够用,便接了排插,将几个大功率电器都接排插上,而电热水器这种大功率电器用排插显然隐患巨大,烧断保险丝都算祖坟冒青烟运气好了,若是造成触电事故或更严重的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雇主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听劝,虽然似懂非懂,但一听用排插危险,赶忙就把排插取下来,不用了。
“那我洗衣机也在这儿,只有一个插座,咋整?”
陈则说:“挪走换位置,或者加插座。”
“加插座多少钱?”
“五百以内,得看改不改电路,要改会贵一些,不改相对便宜,百来块钱就能做。”
雇主犯起了难,老房子多半要改电路,这价格还只是加插座的价,后面糊墙还得另找师傅,又是钱。
“你找个五金店,他们会给你一起做了。”陈则指路支招,“提前谈一下,让把糊墙一并包了,一般不会另外收钱。”
“还能这样?”
陈则好人做到底,看得出现在的这个插座是乱加的,线都是从客厅那边牵过来,电位乱搭如同蜘蛛网,提醒雇主尽早把线路归正,找靠谱的师傅来做。
许多老旧房子都存在这个弊端,不拿用电安全当回事,雇主也是前不久刚从前任房主那里买的这个房子,对这方面一窍不通,被陈则讲得一愣一愣的,脑袋都大。
换保险丝加检查电路一百,陈则最近干活收费比原先贵些,涨价了,临走前他迟疑了下,还是问雇主:“你这房子,多少钱买的?”
雇主说:“加中介和税那些,将近四十万。”
如今房价日益高涨,北岸的老居民楼基本有价无市,明面上单价高,可实际成交量上不去,挂牌的一大堆,能卖出去的少之又少。这个小区比新苑差些,小套三四十万算是相当不错的价了。
新苑近期单价七千多,陈家三室两厅大户型,房产证上建筑面积一百二十平,理论上估值最低也能有六七十万?
陈则上回处理家里的房产,房市还没这么火热,卖不上高价,他不了解行情,于是多请教了雇主了几句。
“你要卖房,还是买房?”雇主疑惑,“哪儿的房子,我有个朋友最近也在看房,要结婚了,还没选好,你要卖的话,要不我帮你推推?”
陈则背上工具箱:“还没想好,再看吧,目前不确定。”
这年头有房子的都是大哥,雇主误解陈则是要出售名下多余的住房,投来羡慕的眼神,看不出来一个干维修的如此有实力,可比他们这些苦哈哈挣死工资的强多了。
“你有房子还辛苦干这个做啥,在家收租多舒坦,”雇主开玩笑,“卖一套房都够吃半辈子了。”
半辈子,够呛,管几年都谢天谢地了。
新苑的房子租不上价,顶天了一千来块钱,至于卖,北河市的老房子很难卖掉。
有钱买房的都买新房了,吃饱了撑的才买步梯老破大,但凡能卖上价,陈则早把房子处理了。
卡点回新苑,买了两提礼品带上。贺云西早几分钟等陈则,两手空空,上街了才现找商店拿烟,一口气要六条中华,转头再到门店取预定的酒和茶叶。
比起贺云西两趟进出买的东西,陈则准备的礼品算得上寒碜,不足其零头。
五金店又开始营业了,经过曾光友的作妖,今天一个谈转让的都没,他们到时,曾光友正和一个小老板谈单子,抬头先瞅见陈则,曾光友不快,可再看到是贺云修带着人来的,霎时又拧眉。
因着贺云西,曾光友比前一回和善不少,就算不认可陈则,可还是给面子收下了所有礼品。
只是过来走一趟,多余的不谈,权当摆放普通的长辈。
贺云西喊曾光友“表舅”,介绍陈则是他的兄弟,兴许是这人单独同曾光友说了什么,曾光友对陈则竟不冲了,中间远在庆成市的贺女士打视频到贺云西微信上,同曾光友唠嗑寒暄。
手机镜头把陈则拍了进去,陈则没注意,守一边融入不进去,反倒是那边的贺女士突然隔着屏幕打招呼:“小则,是你吧?都这么大了,好久不见。”
陈则与贺女士并不熟,缓了缓,他还是应了声,点点头:“贺姨。”
过后,手机转到了曾光友那里,由贺女士和他谈。
两个长辈其实没说什么,只是拉家常。曾光友待贺女士可比那天对陈则他们客气多了,剩下的不用再做什么,坐一坐,喝两杯茶,中午曾光友要留他俩吃饭——主要是招待贺云西,但他们都还有事,就不留了。
从头到尾不提转让的事,出去了,贺云西问了和二爷一样的话,朝着陈则:“钱够不?”
陈则嗯声。
也不问他哪来的钱,贺云西说:“有需要找我。”
陈则不接这句。
二爷找的两条线,贺云西这一条算是合上了,还有一条,两天后,陈则才晓得是哪一条。
是邹叔。
邹叔是曾光友的老友,他以前是包工头,五金店刚开张的那些年,邹叔可没少给曾光友拉生意,虽然邹叔起码七八年不干这行了,可当初对曾光友的帮衬大有功劳。
除去送礼,后续的陈则插不了手,待到下周二,是贺云西联系他,告知,已经谈妥了。
曾光友答应把五金店转给陈则,可提了三个条件:
一是陈则到他店里干两个月,过关了才能转给他;
二是接店后,陈则得带一个徒弟。
“带谁?”陈则不解,前两个条件过于容易,“还有一个呢?”
贺云西回:“第三条没讲,说是等你去了再讲。”
带的徒弟陈则认识,大邹,邹叔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不理解这算什么条件,带大邹是哪门子原因。
对面的贺云西一阵无话,须臾,低声说:“邹叔得了肺癌,已经晚期了。”
陈则愣神,挂了电话找到二爷,求证真假。
二爷说:“查出来就晚期了,大邹还不知道,你别跟他讲。”
“刚查到的?”
“有一阵了,去夏县前就是了。老邹也没法子,等哪天他走了,邹斌那小子……难说。你能带就带着吧,就当行善积德了,现在老邹帮你,往后看在老邹的面子上,你多帮下邹斌。”
生老病死,人都有那一遭,或迟或早。
二爷他们几个倒是对这些看得淡,安之若素,平常心对待。
陈则薄唇紧抿:“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说了有什么用,能治病?”二爷背对浇花,过分乐观,“死就死了,人来世上走一趟,都要死的,跟你们讲了反而添堵。”浇完水,放下塑料壶,又是,“各人有各人的命,都是命数。”
陈则不认同。二爷不管,倒茶啜两口,解了渴,安逸到长舒一口气,好像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料准他的每一步:“老曾那个店,你钱不够,是不是打算把房子抵给银行,要贷款?”
陈则承认:“真接下来了,周转还要钱,十九万不够,还差,看房子抵了能贷多少。”
“不怕亏了,房子也没了?”
“到那个时候再说。”
二爷摇摇头,感慨。
“真本事,死活就是不跟我们开口,你啊你……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