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第二栋新厂房开始运转，有两条生产线上的老员工主动请缨，说愿意调到新厂房，有他们老人在，新人遇到点问题也就不用慌了。

夏自强对着名单，一个一个确认，最终移了五条生产线上的人过去。

看着新的生产线一点一点吐出洗衣皂，越来越多，江路心里松了口气。

业务员在前面推销，江路得赶紧跟上固住客户。

再次出发前，江路去看了一眼冉赫然。

如今已经需要独立承担一个部门的冉赫然，依旧埋头实验。只不过多了几个小助理帮他。

之前的半透明皂主要是改进工艺得来的。

早在1964年，汉江制皂就采用真空干燥工艺生产出高质量半透明皂，并在国内推广。[1]

说起来，大家都知道这个工艺。

但是冉赫然一次一次调整细节，把这个工艺用在江路的制皂车间，依旧用了小半年时间。

而目前斐然牌洗衣皂能做到的程度，已经是当下工艺下的极限了。

至少冉赫然觉得再无改进的可能。

毕竟，他们花这么大力气，效果也就比汉江半透明洗衣皂的好了那么一点。

虽然这么一点在推销的过程中很重要。

现在冉赫然把目光放在了配方上。

洗衣皂透明程度越高，清洁效果越佳，是有理论支撑的。

肥皂的主要成分脂肪酸钠盐有两种稳定的结晶态，一般的肥皂就是这两种晶相混合物。

其中β相的去污能力、溶解性好，具有透明性。[2]

之前工艺下的洗衣皂，各种温度气压水分试验下，最终得到的洗衣皂β相含量大约在70%到75%之间。

想要继续提高β相含量，冉赫然只能去动配方了。

一些已有论证的利于β相肥皂形成的添加剂挨个试了，不同油脂的精炼脱色，连榨油方式都可能影响结果。

冉赫然在实验室等待一次一次失败的宣告。

分析，然后再来。

等着不知道何时会出现的成功。

比起制皂车间的工人，实验室的人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路看着冉赫然唇周冒出来的胡茬，连催促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说厂里新加了福利，有汽水。

但是等离开，江路心里有了其他想法，虽然冉赫然是她挑的人，她看重的人，她得相信！

可如果冉赫然不行，她必须有备用方案。

既然冉赫然说这些都是有理论支撑的，能成文，那必然是别人已经掌握的技术。

不管多少钱，等那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她都要买下来！

·

小半条新建路的人的心都被日化厂的紧张工作牵动着。

也就是在纷纷扰扰中依旧选择留在日化厂的那批人。

他们不知道江路为什么这么急，明明生意很好，还非要不顾后果地拓张市场。

但是江路带着日化厂从濒死的状态走到现在，他们相信江路这么做有自己的理由。

只是他们都不是参与制皂车间的人，想打探消息打探不到，想帮忙也帮不到。

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不给日化厂添乱。

连巷子里平时最调皮的小孩都不再捣蛋了，大人更不会在巷子里吵架，路过日化厂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

虽然压抑，但是每个人都在期待结局的到来。

他们也相信，会是自己想要的结局。

其实制皂车间的工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会看脸色。

明明生意那么好，可几个主任，尤其是江路的得力助手赵采妹的脸色没好过一天。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大事。

他们想要日化厂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所以他们什么都支持。

第二个新厂房投入使用之前，甚至有人做好了在车间打地铺的准备。

一副与日化厂共存亡的样子。

尽管现在已经不需要加班了，但是看到江路和夏书记再次出门，一个一个又打起精神，做好随时迎接意外的准备。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呢？

大概是六月初的样子，平地一声雷，宝桦推出新款洗衣粉，打的口号是“真真正正干干净净”。电视广告投得全国都有。

而此时的日化厂，业务员依旧在外面跑，先抓主要城镇，抓过一遍后，扫荡式推销，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有山，就上山，有河，就顺着河道走。

江路和夏自强坐在办公室里，一起看完了TVC。

他们手里有两条。

第一条：儿子工作努力，但是因为衣服不干净总是自卑，母亲换用蓝浪洗衣粉后，衣服干干净净，儿子一下子自信起来，升职加薪。

第二条：是母亲吐槽孩子衣服脏，要半块肥皂才能洗干净，用了碧浪干干净净，孩子还拿卫生模范奖状了。又拿其他洗衣粉做对比做了个动画，表示人家的洗衣服只是虚假的干净。

论剧情，很有煽动性。

完全拿捏了洗衣服这批人的心理。

拉踩起其他洗涤用品来也是毫不留情。

看完之后，办公室内是久久的平静。

夏自强最先开口，问：“从你的角度看，会对我们产生影响吗？”

夏自强这是句废话。

江路语气不太好地说：“人家都说了，它那一撮洗衣粉抵半块肥皂，换我我也不买肥皂改买洗衣粉。”

如此夸大其词，夏自强说：“他说的是那些三毛一块的肥皂吧。而且这个洗衣粉真的这么好用吗？”

江路神情凝重，说：“确实挺好用的，至少比我们目前的洗衣皂好用。”

她已经买来试过了。

此时此刻，林州市、格宁市的超市已经摆上了蓝浪洗衣粉，等着大家前来购买。

夏自强：“所以我们之前白做工了？”

江路避而不答：“肥皂的优点在于它是固体，好控制。就算平时用洗衣粉，总有用肥皂的时候。现在跑了全国那么多地方，知名度打开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厂都死不了。”

也就是说，之前那么努力的三个月，只是为了保厂不死而已。

只能说，幸好，他们在瑞士找到了研发出透明洗衣皂的研究所，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配方和技术买下来。

但是在新一代洗衣皂投入市场前，他们的生意一定是会大受打击的。

他们得维持。

夏自强问：“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一瞬间，江路脑子里有很多想法。

她可以关停，全力开始新一代洗衣皂的生产。

又或者拍个广告，声明一下他们的洗衣皂不是宝桦口中的废物洗衣皂。

又或者：降价。

甚至，利用舆论引导大众不信任洗衣粉。

除了第一条是一定要做的。

剩下的，好像哪一条的可以，又好像都没用。

江路不说话。

她低着头，看着地面。

又起身，看向窗外，然后去了制皂车间，里面工人干得热火朝天。

他们还来不及看到蓝浪的广告。

但等他们下班，总会有人传到耳朵里的。

到时候，他们就知道江路这段时间在做什么了，也知道面临什么了。

在车间外站了很久，江路对跟着她的夏自强说：“我们降价！”

降价这个决定，出乎夏自强的意料，作为一个已经占领市场的品牌，全面降价，意味着这个领域要大动荡了，夏自强问：“一定要降价吗？”

看起来像是走到了最后一步。

江路说：“对！”

江路继续说：“然后我们也去拍广告，把我们的洗衣皂和其他洗衣皂对比，让大伙看看别人需要半块的污渍，他们只要多少！”

夏自强深吸一口气，说：“这样你让其他制皂厂怎么活？”指那些本就苟活的制皂厂。

江路笑笑，说：“我只是在自保。需求有限，争夺市场，不如说是在争夺需求。还有用户的习惯。何况等我们的新一代洗衣皂出来，你觉得那些小厂就能活下来吗？”

夏自强看着江路，不说话。

他无话可说，只能默认。

江路想了想，又说：“你认不认识文章写得好的？让他们写点关于肥皂纯天然，洗衣粉化学合成伤手上衣服的稿子。”

夏自强：“你想干嘛？”

江路：“留着备用。不得已的时候用。”

怕夏自强想多，江路提前说：“我又没指名道姓说它蓝浪洗衣粉伤手伤衣服，而且之前有一款国内的洗衣粉确实刺激很大，明显伤手。”

就和他们不指名道姓说抵得上哪一个牌子的半块洗衣皂一样。

总之不是现在就搞这事，夏自强点头，“我回头把他们的联系方式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