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还没能理解竹马的意思，这边下了车走到展会门口远远就望见了朴实无华的铁锁链。

“居然…闭展了……”

柏辰星不死心地进入星网，只把那“因天气恶劣暂不开放”几个大字翻来覆去地看。

也是，今年冬季本来就较以往不同。

心沉甸甸的，一股子难以描述的自厌趁机爬过心头。

“好像真是闭展了，”时寒的声音蓦地穿过来，似乎含着点儿故意夸大的成分，“你有备用方案没？”

不等柏辰星回答，他自顾自说道，“估计没有。不然现在站在我身边的这位，脸色不至于愁得比这糟糕的天气还要严重。”

“这事是我考虑不周。你要笑就笑。”

“又没真到那么糟糕的境地，你倒是先举旗投降来。不看展就不看展，没有音乐会听今天也不会变得一团糟。”

时寒捧起垂头丧气的脸来，盯着柏辰星略含委屈的眼，“我们在一起，不就是最好的？”

捕捉到眼前人眸中的动容，他转而放下手，“好了，现在你总得告诉我来这里的原因吧？”

“……这边以前有游船。”柏辰星的话说得慢，走得也慢，“刚来盛滨市的时候，妈咪总是带我来这里玩。”

因着梁晚的身体，他仅见过三季的拾景塘。要不是去年换了新的补习班，正巧经过这里，柏辰星大概真忘了这里。

其实计划里并没有这项。它更像是某种隐秘的藏于阴影里的念头。

但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看窗外静谧的景，那一刻仿佛所有的思绪都被掩埋。他没来由的喜欢，也打心底相信时寒也会喜欢。

黎箐要是不刺激，他或许……不会来这里。

“可能就是安静吧。”柏辰星给了时寒一个答案。

白茫茫一片，积雪微深，恰好没过鞋底。供人走的大道早已清理干净，偏他们两人幼稚得非要踩一踩草地上的厚雪。

柏辰星转身回答时率先注意到对方突兀的围巾，一圈又一圈，于是视线朝人身后移，长长的一串脚印。一个人的。

“你幼不幼稚，多大了还踩我脚印？”

“怎么能说幼稚。你成熟不也踩雪玩？”

时寒笑道，“而且我这新鞋，湿了不得心疼？”

“你会心疼？”柏辰星不禁挑起眉毛。旁人就算了，但面前这位可是“自由”的主儿，最是对衣服饰品喜新厌旧。

“你不信？”

“我信。”

“又敷衍。”

“你再不走快点，真想吹感冒？”

柏辰星故意道，“严重一点，发烧咳嗽什么的，到时候去医院挂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然而这招对幼时的时寒来说是致命一击，放到现在显然有点过家家似的伤害力。

见人不为所动，柏辰星尴尬地左右看看。奈何除了白雪覆盖的景，连个其他人的人影都没有。还不如不看，平白再添几分尴尬。随后伸出手，假装催促道，“快点走。外头冷死了。”

“穿这么多衣服还冷，到底是我体虚还是你体虚？”时寒走近几步，顺势一搭。两人并排而行。

别说，抛开造型就只剩下造型。

唏嘘的是两人穿衣风格实在不搭。寒风料峭下，头顶的帽子屹立不倒。

时寒再一次感慨道：“下次我直接动手，再也不纵容你。都把你宠坏了。”

“你从哪里学的话？”柏辰星摸摸胳膊，“听的不舒服，你还不如干脆动手。”

“我头一回知道你居然有这种喜好，深藏不露啊。怪不得年龄越大性格越发沉闷乏味。”

“总比你好，一天天的不知道在计划些有的没的。”

柏辰星扶了下镜框，迎着风道，“那边有家书店。去那边躲躲。”

时寒没反对，跟着问了一句：“所以这家书店以前也在？”

“印象里是有。不过我不常来。妈咪偶尔会进去买几本书打发时间。”

“你该不会要买试卷吧？”

“这你都猜得到？”柏辰星瞪大双眼。

时寒扯扯嘴角：“我要是猜不到，白和你相处这么多年。”

然而等对方仔细翻了两页又放下时，他大概猜中了柏辰星的想法——毕竟是陪人过生日，怎么能总顾着自己。

时寒顺手拿过旁边的一份，低语道：“你手里的一般，题目老旧没新意。不如换这份。”

柏辰星凑过去细看：“但这里面部分题跟第一星系接壤，比起我，更适合你。”

提到第一星系，他神情淡了许多，潜意识里又觉得这样的姿态过于显眼，因而强行调动情绪，口不对心起来，“这点小事还要你关注，以后怕真是离不开你了。”

“…你就那么想我离开吗？”

“……你去第一星系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温阿姨也希望你去……不过，你要是真离开，得提前…跟我说一声，不然我肯定不会原谅你。”

这话由其他人说出口，时寒都会不屑一顾，但偏偏是柏辰星说出来的。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你明明知道……

压抑的情绪顷刻间化为细线。

“你还真是从来都不……”

时寒似笑非笑，他咬住剩下的话，掐断那点子微不足道的委屈，呼吸之间已有了决断，“就买这些。”

直觉告诉柏辰星竹马此时的心情不佳，即便语气丝毫不曾变化，但他就有这种感觉。

柏辰星细细复盘了一小会也没品出是哪句话出了错，可时寒确确实实不开心。

既然不开心了，大概就是自己做错了。

他搜刮出常备的糖果，然而对方连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往门口走去。

严重，很严重，非常严重！

柏辰星哪还管得了什么习题试卷，当即放下东西跟了过去。

书店自动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寒冷，也刚好留了空间。

柏辰星：“…我想了想，暂时还不需要。”

手里头依旧是孤零零的一颗糖，没有往日的吸引力。

时寒：“不需要就不需要。反正也是过来蹭空调的。”

“你，你别不高兴。”

“是你老是提那些……”时寒皱起的眉忽地一松，“不重要。你不应该只是带我到拾景塘那么简单吧？礼物呢？”

柏辰星干巴巴地说：“现在吗？”

“我现在心情糟糕，需要礼物哄。”

“哦。”

糖果没起效，柏辰星塞回口袋。脱下书包背到胸前，犹豫着一点点拉开，时不时瞥时寒几下。奈何他没时寒那样强的读心术，实在瞧不出什么东西，终究是放弃般吐了气，一股脑地拉到底把盒子掏出来。

“就……这个。”

什么礼物能紧张成这样？

时寒狐疑地看着柏辰星，然后接过，盯着这个可以称得上简易的包装盒，把正面翻了过来。醒目又简约的logo就那样明晃晃地冲来，不带任何遮掩。嗓间突然有几分涩意：“你哪来的钱？”

据他所知，尽管柏昼会定期汇款，但梁晚毕竟因为身体原因不能正常工作，而温涵梦那点钱，想必柏辰星一家也是不肯轻易动的。所以柏辰星哪里来的钱？

柏辰星没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只说：“虽然我一直说支持你的兴趣爱好，但是都是嘴上功夫。你成年了，总归是……不一样。”

可是对方的眼神委实灼热，耳垂的钻忽闪忽灭。他本来打好的腹稿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被撕碎，磕磕绊绊接着道，“也，不费几个钱，我，我都是趁有优惠的时候买的，比平时便宜好多呢！”

“……谢谢你的礼物。”

“那你心情好点了没？”

柏辰星还惦记着竹马需要靠礼物才能哄好的这件事。他也不想唠叨来着，可眼下总得泄出几句话，否则，否则……

“……你拍我干什么？”

我这么自私自利，满心满眼全是卑劣的念头，有什么资格成为你的模特。

紧接着他就看见时寒垂眼盯着显示屏看了好一会，然后收起相机走过来，肩膀逐渐挨近直至触碰。

他获得了一个不算拥抱的相拥。

因为照片。

“接下来你还有安排吗？”

时寒的话语跳脱得厉害，柏辰星习惯性地接话道：“没了。”

计划什么的，他果然有点不适合。还是凭直觉办事更靠谱，但，也不能真仅靠直觉吧。

思绪在随风乱飘，手掌无意识地抚摸起时寒的头发。

敷衍。

时寒心道。

然而相片里那道眼神终究给予他些许底气。于是在落座后，他伸出手。

“谢谢。”柏辰星道。

他接过热水抿一口，刚打开电子菜单，图都没看清就瞧见了亮瞎双眼的价格。当即关上，转交给时寒决定责任转移。末了，还摸摸鼻子解释说：“我不怎么会挑，还是你来吧。”

时寒了然道：“放心，不会让你的零花钱露底。”

柏辰星悻悻地又喝了几口热水。

这家店是时寒极力推荐。他们来得较早，刚好还有靠窗的位置。朝外看，玻璃上的水雾糊了层朦胧的色彩。

凭心而论，中午那顿饭外加蛋糕，就算他们是年轻人也没那么迅速的消化力。但是时寒说这家店人气高评分好，得排队，早点来也不是坏事。毕竟下了雪，找间屋子躲一躲才是要紧事。

不得不说，身体因着热水和餐厅的暖气逐渐有种踩在棉花似的无力感。明明已落在实处，但总觉得不真实。

“实在不理解你为什么一点不怕冷。”柏辰星问。

“大概是因为我比某人多带了保暖贴。”时寒点好餐，又给半杯子水倒满。

“我严重怀疑你是不是试图通过灌水让我少吃点。”

“欸，你猜对了一半。剩下一半要不要也猜猜看？”

柏辰星直接拒绝了。他脑细胞全用在了各类习题试卷上，现在是一点脑子都不愿动。然而面对着摆上桌的辣菜，他真疑心竹马是不是故意在为难自己。

一杯接一杯，压根缓解不了唇间的炙热。视线不自觉地移向对面玻璃杯中微微摇晃的仿佛透着金粉的酒，他舔了舔下唇瓣。

听说酒能解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听说酒能解辣，你要不要试试看？”

时寒看见柏辰星动摇的眼神，继续当着说客，“你都成年了，还在乎酒精会不会伤发育期身体，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点。”

抢在对方开口前，他又补充道，“而且今天是我生日。生日这天我最大，你要无条件支持我。”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回忆猝不及防地奔向过去，于是舌尖好似沾了苦涩的酒水味。柏辰星面上隐隐有点抗拒。

喝一口应该没事。这家餐厅看起来挺高档的，应该没那么苦。今天不能再让时寒扫兴了，我应该听他的话。

“呃……”

一口下肚，柏辰星心说自己大概真的没有品味美酒的天赋。这口感跟之前的那款易拉罐装的几乎没啥区别。

好难喝！怎么这么难喝？！时寒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喝完几杯的？

“我先去趟洗手间，待会回来。”

等吐完他一抬头，顿时被镜子里这位面红耳赤的家伙吓了一跳。仔细观察好一会，确认不是过敏反应，柏辰星松了口气。

“感觉今天不适合出门。怎么老是不顺。”他嘟囔着给自己漱了口。痛意还缠缠绵绵地附着，苦涩味依旧也没有摆脱掉。

身后“嘭”的一声开门声，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就那么不紧不慢走过来在另一个水池边洗手。

好家伙，都忘了“可能还有人”这种可能性。

柏辰星脸更红，眼珠子瞟天瞟地。还没来得及消化被人听见了的自说自话这件事，旁边的成功人士已然离去，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放在平时也没什么，当个小透明不被看见可是柏辰星求之不得的事。然而偏偏这一刻，他有所感应地偏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本只为保暖的衣服在此刻逐渐多了几分扭曲。

柏辰星瞧着，看着，盯着，瞪着，无端的想发笑。事实上他好像真听见了自己的笑声。空空荡荡的。

真是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