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浩是早上七点下的飞机。
他的状态实在说不上好,仅仅几个小时,下巴上的青茬便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嗓音粗粝,像有小石子在里面摩擦。除此之外,嘴唇像是走了躺沙漠,干燥到起皮。
去上洗手间的功夫,吴天浩才发现自己脖颈上遍布暧昧的痕迹,他走的时候匆忙,根本没在意,怪不得在飞机上邻座的人总有意无意地瞥他。
邻座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恕他冒犯,自从得知被“陈晓舒”骗了后,他看谁都不像好人。所以飞机上那几个小时他一直保持紧绷状态,不敢有一丝放松。
洗了手,吴天浩面无表情地从行李箱里掏出夹克外套,把领子立起来,拉链一把拉到顶,遮住脖颈,沉默地推着箱子往外走。
今天是周一,上午有他的课。
可他实在无法顶着这样的状态硬撑着去上课,先不说会不会被学生们发现端倪,单就他现在的心思,乱得像数条数据线和耳机线纠缠在一起,他必须得理清楚后,把废的东西清空,回归从前的有序。
于是他直接和学校请假,并打车回了家。
然而,他还没意识到回家才是最糟糕的决定。
从钥匙孔插入锁扣的那一刻起,密密麻麻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吴天浩站定好一会,最后深吸一口气才拉开了门。
明明只是离开两天,却觉得恍若隔世。
宽敞的客厅被晨光照着,好不亮堂。空气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吴天浩凭着感觉定位到了香味的来源——阳台。
阳台上还晾晒着两人之前没有来得及收的衣服。
香味便来源于这些衣服,洗衣服用的新洗衣液是几天前他们一起逛超市选的。
再低头,玄关处整齐躺着两双拖鞋,“陈晓舒”有轻微强迫症,对鞋子的摆放也是有要求的。
这个家不知不觉已经彻底浸透了某个人的气息。
吴天浩及时打断回想,拉上行李箱便又出了门,紧接着他来到小区对面的宾馆订了一套标间。
进入到完全陌生的环境,他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了下来。外套脱下,里面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吴天浩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随后卷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手机已经没有了电,处于关机状态。充电器就在行李箱里,但他懒得拿,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去充电。
他把手机随意地放在桌子上,去了浴室,把水调至最凉的温度,然后站在花洒底下,闭着眼承受。
自己现在到底算什么?
直男还是…gay?
他以为自己喜欢上了女人,可实际上还是男人!
如果没有昨晚的事,他还能以自己是被欺骗了当理由来安慰自己。但…吴天浩看着身下某个部位,这里不会骗人,现下他再努力也只能得到一些稀薄的液体,说明什么?他昨晚,在被别人艹的时候,却依旧起了很多次反应,得到了许多次抒.解。
更可笑的是,为了查看这液体,他依旧是只能靠着想“陈晓舒”才能。
吴天浩想着这段时间的一切,只觉得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
而“陈晓舒”就是外场冰冷的看客,冷静嘲讽地看着他一步步深陷,在坑底独自挣扎,释怀,然后又堕入无尽的深渊。
“操!”
吴天浩没忍住,一拳砸向了墙壁。
这边,H国机场。
罗子君疯了似的戳着手机屏幕,从手机电话再到微信电话,吴天浩那边都没有一个回应,后来干脆直接关了机。
他想过吴天浩酒醒之后会错愕,质问,愤怒,就算是给他来两拳都可以,可是没有,吴天浩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偏偏他错过最早的航班后,最近的航班得等到八点才飞行。
八点,吴天浩甚至来得及为了彻底远离他而搬离到其他城市去。
罗子君攥着手机,头次感到这么彷徨和无措。
身旁有路人经过,看见他这副着急的模样,于是上来询问:“小姐,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问话的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剪裁合适的西装,一副精英人士的模样,语气虽然关切,但眸子里却有一丝兴味和居高临下,就像看到一只落难的兔子,忍不住想要收入笼中的感觉。
罗子君眉宇瞬间凛然,眼尾上扬,声音是寒到骨子里的冷冽:“看清楚,我是男人。”
“呃…?”
“我是男人!不是女人!”
“……啥呀,不是女人你留个什么长头发,还长着一张娘炮脸,神经病。”
男人被吼了回来,先是错愕,再是一脸触了霉头的厌恶,用母语骂骂咧咧快步走了。
罗子君还是头次这么失态,以往他在别人眼中就是极度冷静自持的人,是家里长辈常挂在嘴边的人,也是科室里旁人敬而远之的存在。
“我是男人…”
如果一开始他就和吴天浩坦白,再以男人的身份接近,会不会又不一样?
可是没有如果。
罗子君握着手机,忽然想到什么,拨通了电话。
那边墨迹了半天才接起,然后是抱怨:“哥啊,这才几点你就打电话,你不睡觉别人也要睡觉的好吧!”
“陈晓舒,能不能…拜托你去一趟吴天浩的家,看看他在不在…”
“咋了,你前两天不还炫耀和他一起出国玩么,怎么,没一起回来吗?”陈晓舒还不清醒,基本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回答,所以也没注意到她这个表哥第一次对她用“拜托”这个词。
“…我和他发生了一些事,总之,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这对我真的很重要!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一个条件。”
嗯?
陈晓舒清醒了。
居然不是要挟了?
陈晓舒隐隐感觉这两人出了事,而且是很大的事,于是识趣地没再多问,赶紧应下来:“行,地址发我。”
陈晓舒开车到达吴天浩小区时,罗子君终于上了飞机。
两人保持着联系,陈晓舒根据地址来到了吴天浩家门口,故意伪装物业人员敲门喊人。
整整十分钟无响应。
【咳,不会死了吧?】陈晓舒真心发问。
【……你有病?】罗子君打字的时候指尖微微颤抖,虽然他很不认可陈晓舒的话,但同时却提醒他,吴天浩会不会在家里干傻事。
比如喝醉酒泡浴缸睡着。
【你快找个开锁的来。】
吴天浩不知道,他在宾馆里补觉的时候,自己家的门被撬了。
开锁师傅刚把门打开,陈晓舒就冲了进去,直奔两个浴室,都没看见人后,才松了口气,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罗子君。
【行李箱呢?】
陈晓舒翻了遍屋子,没看到罗子君说的行李箱,她又把衣柜里的衣服拍给了罗子君看:【衣柜是这个样子,满满的,应该不像离家出走的样子。】
罗子君点开图片,注视着这个熟悉的衣柜,他甚至可以在里面看到自己的衣服。
吴天浩没有带走其他东西,但他带来H国的行李箱却不见,难道是还没回家吗?
可不回家,他会去哪。
他沉思的时候,那边陈晓舒直接打了视频电话过来,她把镜头反转,对准吴天浩的家:“哥,你自己看吧,或许我有漏掉什么华点。”
她尽职尽责举着手机把吴天浩家里的各个角落都转了遍,最后停在了玄关处,大胆猜测:“你说吴天浩是不是回学校了?”
罗子君捏了捏山根:“他还带着行李箱。”
“哦……”
陈晓舒没主意了,打算和罗子君说一声,然后离开吴天浩的家。
忽的,电话那头,罗子君没来由地问道:“你穿自己鞋进的家?”
“嗯?”陈晓舒应声低头,自己脚上的确是早晨慌乱时随意套上的一双帆布鞋。
不是,都这么紧急找人了,还在意她穿鞋弄脏别人的家?
表哥表哥夫这也太爱了。
陈晓舒无语地把摄像头对准自己的鞋,理直气壮道:“呵呵,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也不至于这个时候撬锁来别人家里。”
罗子君却不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你没动家里的拖鞋?”
“拖鞋?”
拖鞋乖乖地趟墙角呢,一双粉色一双灰色,鞋码差不多大。
她哥绝逼是粉色那双。
“没动,你那么着急,我哪有功夫换鞋啊。”
“可拖鞋歪了。”罗子君突然沉静道。
?陈晓舒怀疑她哥疯了,连忙撇清关系:“我没碰!”
“是吴天浩回来过。”罗子君盯着视频里的画面半晌,敛下晦暗的眸子:“他回来了,但是又走了。”
他大概猜到吴天浩为什么会离开。
吴天浩不想记起他。
“啊?”陈晓舒挠头:“既然这样,那我也走了?”
“晓舒,拜托你再帮我另一个忙,去调取一下小区周边的监控,我要知道吴天浩到底去了哪里。”
好不容易追到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