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待了……七年了吧，高二的时候来的，一来就再没回去过。”

我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它已经睡着了。

薄荷身体是灰色，两只耳朵却是白色，睡觉的时候两只耳朵时不时抖几下，挠得人手心痒痒的。

白桃躺在李冉怀里打呼噜，舒服得四脚朝天，滚来滚去。

雪太大了，过会儿再回去吧——我就这么被李冉用一个极其不走心的理由留了下来。

我和他怀里的白桃干瞪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拿好东西买完就走，而是听他絮絮叨叨地跟我聊天。

聊天，其实只有李冉在聊，而我仅为听众。

茶水我喝了一口就不再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素白的瓷杯，感受着杯壁间淡淡的暖意。

雪确实很大。我漫不经心地抬起头，透过空气中那么一缕虚无缥缈的白气，看到李冉弯起的眉眼。

现在也许能找到理由了。

大概是这个男人笑起来太好看，天太冷茶太暖，又或者只是两只小猫太可爱，只需一个小小的理由即可。

李冉从他家乡故土一路聊到祖宗十八代，不过讲的最多的，还是他在圣彼得堡七年的生活。

看起来很能聊的样子。

不过也只是看起来，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明白他只适合待在安静里。

我看着他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周旋于每一个话题，惴惴不安地偷偷看来，揣度我的每一个神情，估量着我的喜乐。最后在所有话题的罅隙间装作不经意地瞥过，盛满眼底的期待。

所以发现我根本没有回应的意思后，那眸中的星光顷刻间便化作无言的失望。

就像一个登台演出的小孩，为了留住台下唯一的观众，费尽心思编排花样，那个观众却一肚子坏水，连个微笑也不肯给。

于是小演员生气了，一屁股坐在舞台上，再不肯开口。

头顶的灯撒下淡淡的光，就那么落在他身上，连闷闷不乐都缠了一丝缱绻的温柔。

我看着他闭了嘴低头逗猫，啼笑皆非之余又回味了一下那几分稚气的表演，无奈心想，算了。

我实在太懂独角戏的滋味，也太明白一个人被丢在戏台上的难过。

唯一的观众终于收了坏水，挑挑拣拣找出点为数不多的良心，上台去陪他完成这出戏。

“这雪小了点，”我笑着开口。这话当然是鬼扯，外面鹅毛大雪就没停过，“我一个人回不去。”

李冉听了我的鬼话，狐疑地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半分心虚，嘴角才慢慢扬起了笑意，什么也不说，眼底的光却一闪一闪，又恢复了最初的期待。

就像那个陪在玫瑰旁边，等待每一天日落的小王子。

我思忖片刻，还是败给了他满眼的期许，叹息道，“陪我走一趟吧。”

李冉于是推了辆自行车，装满我买的东西，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陪我回Carla的房子。

同样的路，同样的雪，不同的方向，身侧的人。我看向李冉，忽而懂了他的感受。

在很多年后，我找他要一个答案，为什么当时要带我回家。

他想了很久，也没能给出这个答案。

很多事情没有原因，但有些人就是不信，追着老天讨一个因果关系，末了只求得一句——都是命。

大概是那个无人的岔路口太过冷清，让人心生恨意，恨这个世界把人捧起，又把人丢弃。又或许是那个晚上雪飞得太低，迷了眼睛，想要代人哭泣。

人这一生要哭上太多次，原因大多只一字。

哪怕日日夜夜悲痛命不该此，却也只能打碎膝骨咽下齿血，朝黄土一跪盼老天降那六月飞雪。平生泪尽，只求半寸白绫，好叫人溅上一腔苦血。

大抵是——

他看我困于红尘不得眼，飞雪漫天裹我其间；看我满心业障求不得善缘，问心有愧止步不前，便想入了这冬日的牢笼，扮作观音妄图救我一遭。

他想渡我。

可他连自己都渡不了，又如何渡我。

九品莲台上痴嗔千万，净土不再。终于是一盏青灯伴古佛，半为修行半成魔。

我观他低眉折腰枉作懦夫，一头扎进旧年梦中，任凭残夜烧尽往事，慢条斯理磨灭时间，岁岁年年苦待长眠。缚耳不闻，只当人间不存。

我坐雪观佛，佛说万般皆错。

怎叹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那冰天雪地中，他走向我时，在想什么？

又是一个不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