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谢谢你。”
赵小姐说了很多,连带着怎样和男朋友分手的过程全都和盘托出。这一特别的夜晚,面对两位萍水相逢的高中生,她不在意要强的面子,只是充当一个倾诉者的角色讲了一个失败的故事,而他们位于聆听者的身份静静的听。
当赵小姐说着话站起来,突然与沈云泽进行一个浅浅的互相拥抱,余乐生才从自己的世界回过神来。
他环抱着手臂聚焦前方。沈云泽正视赵小姐,迅速的抱了娇小的人一秒钟便骤然松开手。然而由于另一方真情实意的感谢他的开导,却是不舍叠加着感激抱得更紧。
沈云泽脊梁骨一僵,猛地转首去看旁侧的余乐生,搭在她手臂上想推开的手在窥见男生的表情时刹那间停住。
冷白的脸上一如既往——无所谓式的态度。他根本不会关心他和一个女孩子亲密接触的问题。
“真的很谢谢你们,我能和你也拥抱一下吗?”赵小姐和沈云泽作告别仪式后,移步至与世无争的余乐生面前,双手绞在一起极其诚恳的问。
余乐生上一秒还在感慨两人聊的挺投机,临别之际居然已经熟到互送拥抱的地步。不想下一秒女生便走到他跟前,凹陷的酒窝浅浅含笑,落落大方的向他询问。
余乐生顿了一下张开双臂,想着拥抱大概只是真挚的致意的一种方式,便由着她的要求。
赵小姐只面带微笑的揽住他拍了一下,就礼貌的收回手交叠贴在胯前。浅揖上半身说。
“今夜真的很谢谢你们,我的记忆里可能会永远腾放出一块地儿安放你们两个路人了。”
余乐生因她这话耳朵猛地蹿红,不好意思的赶紧说。
“我没有做什么,一切的选择都源于你自己。”
说完他看向几步外的沈云泽,他定在原地沉默的看向这边。
“无论如何我都很感激。快十一点了,谢谢你们的陪伴,回去吧,父母该担心了 ”
赵小姐始终挂着笑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后说道。
“我们一起走吧。”余乐生越过她的头顶看沈云泽,后者点了点头。
“我家离这不远,走几分钟就到了。”赵小姐蜷曲手指抵在下颌,转身看看沈云泽,然后侧身指一小片住宅区。
余乐生跟着看过去,高高瘦瘦的大楼交错拥挤,狭小方正的窗户远远近近的嵌在夜幕。
他知道那确实是一处小区,但不敢丢下她就这样离开,于是说。
“我们去那边打车,就当顺路。”
“那我们快走,也许你们还能赶上末一班地铁呢。”
赵小姐又瞄一眼时间,神情凝重起来,火急火燎的向前迈步。
她的裙摆随着紧密的步伐飒飒的鼓动,肩背彩织的披帛迎风而舞,浑身散发的气质与先前哭哭啼啼的姿态判若两人。
余乐生和沈云泽跟在她身后,默契的都没有说话。
走了约莫十分钟,行到车鸣路阔的喧嚣大道。赵小姐反复的又一次提及“谢谢”这个词,似乎说一万遍也不足表达心中之情。
红绿灯循环播放了好几遍,两边的人流穿来过往了好几波。
在红灯再一遍跳到绿色的刹那,她三步两回头的挥舞着手告别,余乐生也摇着手呼应。等手垂下不动了,人便也夹在三三两两的人流里,踏上了归家的彼岸。
绿灯“叮”的一声歇灭,汽车引擎呼啸着驰过,一辆接着一辆,挡隔开了两方的视线。
余乐生转过身,面向在风中看起来有些凌乱的沈云泽,嗓音稍显疲倦。
“你家住哪儿?”
“云城公园那边。”
他低头看着他答。
余乐生含糊“嗯”了一声。云城公园——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筒子楼拥挤在一起,墙壁是经年尘垢黏在一起刮都刮不净的,角落里永远堆满腐烂发臭的垃圾。没有素质的人们——无论大人小孩,不是出口成脏就是一口唾沫直接啐到洒满各种小卡片的地上。
他之前去过那儿——评价就是光鲜亮丽的城市里藏匿的一只见不到光的老鼠。
那里浑浊的压得人透不过来的空气,再干净的阳光射进去都要被削一层皮的地方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倘若令他再去那儿逛一圈,他可能会抓着贴满租赁广告的泛黄的墙壁一路呕吐着出来。
这个地方除了优雅上档气的名字,其他的一切——毫不夸张的来说——都是极度肮脏不堪的事物。
沈云泽注视着他,他的微一皱眉,眼神一闪而过的厌弃,全都落在眼里。
他想像着将眼前的男生置入到尘灰飞扬的筒子楼里,禁不住的想问他一个问题。
“你去过那吗?”
“去过。”
余乐生也看着高挑的他,很难想象那样的环境能养育出了这样一个耀眼的人。
“你讨厌那里是吗?”
“不喜欢。”
他蹙眉摇头。
“那我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毕竟我出生在那,那里的人大都不知上进,素质堪忧,他们从早到晚只会带爹骂娘的肆意乱叫。”
沈云泽姿态与神情都相当放松,仿佛随口一说,别人的看法无关紧要。
余乐生插进兜里的手一紧,因他这个问题蓦地严肃起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没有,你很优秀,你身上很多东西都值得我去慢慢学习,我很欣赏你,也很喜欢你。”
他看着沈云泽说完这段话,但对方没有立刻应答。恰巧对面又有几位路人朝他们走过来,这便显出他这段真心剖白诡异的尴尬。
余乐生想了想,再说两句夸夸他吗?思索着又说。
“你和赵姐姐谈话的时候很耐心,很冷静,心思比我缜密多了,你们后面还聊了什么?我当时走神了,你告诉我,我学习学习你的安慰人的方式,尽量避免以后在旁边当电线杆。”
“你想学的话,我以后慢慢教你就是了。”沈云泽这次回了,但前面的话仿佛当没听到一样就此轻飘飘的揭过。
“你愿意教就好,打车回去吧。”余乐生边说边朝车流不息的大道招手。
一辆出租车滑溜到路边停下,浓眉大眼的宽脸庞从车窗里探出来,三四十岁的大叔笑眯眯看着他们问。
“同学!去哪儿?”
“你家离这远些,先走吧,我再招一辆。”沈云泽正色说。
余乐生没反驳,劳累一天身心俱疲,明天还要去学校上竞赛课,早点回家洗漱睡觉休息才好。
“师傅,×湾。”他报完打算上车,沈云泽却早拉开了车门,便客气的说了句“谢谢”。
踩上车坐稳关上门,司机大叔哼哧着拉动车档杆,方向盘一转就要走。
余乐生趁司机转方向盘这会儿功夫,忙不迭的摁下车窗。
那车窗支支吾吾不徐不疾的落下,余乐生支起脑袋往前探,刚瞧见沈云泽半张脸,还没来得及挥手说句“再见”,车辆便“呼”的驶走了。
他只能把告别的话吞回肚儿,盯着车的后视镜。
厚实镜面里照出一个扭曲的人,沈云泽被拉成细长的一条,两岸的路灯齐刷刷飞一样后退。细长条逐渐化作不规则的圆点,变小,变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缩回脖子仰躺在车座上,掏出手机一瞥时间——11:10。
先给父母打了通电话报个平安,然后点开天气预报看看天气,明天果不其然有大暴雨。
余乐生从挡风玻璃望出去,他们跟在一辆白色轿车车尾。
得再坐个40分钟才能到家了,那时都凌晨了,还得洗漱沐浴,恐怕要将近一点才能得睡。
走了一天的酸软开始涌上四肢,脑袋灌了水一样又昏又沉。他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椅子上,阖上眼睛打算眯一小会儿。
但是前面的司机是个爱讲话的人,遇到红灯停下来后不肯放过他,说话粗鲁大条。
“同学去哪里玩了嘛?啷个累?”
“随便走走。”
他敷衍道。
“你们现在年轻,就是要多走走,但也不要太累了,要懂得劳逸结合噻。我看你们校服是一中的嘞,还是多放点精力在学习上,以后考个好大学回报家乡和社会噻!”
司机大叔一板一眼的唠叨,中途还转头看了他一眼。绿灯一亮,他便边踩着刹车边振振有词。
余乐生只觉得全身上下累得慌,闭着眼想休息,闻言有气无力的“嗯嗯”,也不想去纠结拌嘴了。
“唉,送完你这一单,我也该休息了,我家也有个娃儿……”
他还在说,提及自家孩子笑容难掩神气自傲。
余乐生自顾自的阖上眼,司机大叔粗粝的声音在旁边萦绕不绝。但他太累了,起初还能挤出一两个字应答。时间一长,嗓子愈来愈哑,直接在幽暗的出租车里昏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