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带温同学回来了。”

满屋的红色，扑面的年夜饭香，还有堆在门口的一大袋烟花和鞭炮。

温锦年还是第一次知道，过年可以如此热闹。

厨房飘出的雾气里，姜颖挂着笑脸，抢在他窘迫前跑了出来。女人围着围裙，却又不失风度，从头到脚都是成功的味道。

“阿…阿姨，”温锦年无措地眨巴着眼，才想起来把自己怀里的花递出去，“这是送给您和叔叔的……祝你们新的一年大富大贵。”

“哎好，”姜颖自然地将它接过，像是得了宝贝一般爱不释手，“红色牡丹啊？真好看，小温费心了啊。来来，小池快带着人往里坐啊，外面要下雪了多冷呢……”

池淮穆笑着应了，顺手拉过温锦年无处安放的手，将人一起拽进了这间红色的屋子里。

餐桌上摆着热腾腾的菌菇火锅，正咕嘟咕嘟煮得冒泡。一位年轻男人站在桌旁往锅里倒菜，见两人朝着里屋走来，立马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温和地看了过来。

“叔叔好，”池淮穆自然地和他打招呼，顺带牵起温锦年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我男朋友。”

温锦年早就羞得不知道往哪里藏了。他的目光飘忽，脸颊通红，哪里都看了，就是没好意思看对方：“……叔叔好。”

“对象啊？挺乖一好孩子，”男人笑了笑，很温和地对他们道，“小池带着先坐一下吧，饭马上就好。”

是张靠墙的方桌，左右各两张椅子，正好他们四个人。温锦年乖乖地坐进了左边那个靠墙的位置，眼巴巴地等着池淮穆坐下来，没忍住往他身边靠了靠。

池淮穆拿了瓶饮料，把他的纸杯倒满：“怎么了？”

“没有……”温锦年挪过来，几乎趴在了他耳朵旁边，用气音超小声地和他讲话，“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没事，有我呢，”池淮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有没有喜欢吃的菜？我先给你下一点。”

温锦年咬着唇摇摇头。

还吃菜呢，他现在……紧张得都快没胃口了。

十分钟后，姜颖和她身旁的男人陆续落了坐。火锅也被暂时关闭，因沸腾而产生的水蒸气消失，温锦年面前没了雾气遮挡，能明晃晃看见两位长辈的脸。

……

这更糟了。

“我听小池说，小温吃不惯辣味对吧？”在温锦年想更多之前，姜颖抢先开口了，“也不知道菌菇的小温会不会喜欢……”

听到这菌菇底是为自己准备的温锦年有些受宠若惊。他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喜欢，喜欢的阿姨！其实我吃辣的也没关系，您别听他讲……”

“哎，没大事，阿姨吃了这么多年辣也该换换口味了，别这么局促啊，”姜颖笑了笑，夹了两筷子菜放人碗里，“小池，你也别愣着，给小温夹菜啊。”

“夹着呢妈，”池淮穆也笑着回应，“您和叔叔就顾着自己吃吧，照顾男朋友这一点，我还是没少跟您学呢。”

温锦年抿着嘴，听着人神态自若地用“男朋友”称呼自己，忍不住伸出脚踩了他一下。

很轻，没什么力气，像小猫爪子挠。

池淮穆也知道对方这是不忍心用力。他别过脸看温锦年，不留痕迹地给了对方一个温柔的笑眼。

“就知道贫，”姜颖没管他，又朝着温锦年的方向，“小温啊，咱们不理他。来，这个你爱吃吧，多吃一点啊。”

温锦年乖乖地咬筷子：“好，谢谢阿姨。”

池叔叔没怎么说话，看着就像是少言寡语的类型，温锦年对他的第一印象也还不错——很大的原因是，他长了一双和池淮穆一样温和的眼睛。

看到他的一瞬间，温锦年貌似就明白为什么姜颖会二婚了。

可如今，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却放下筷子，问出了那个最令温锦年感到难以回答、也最不想提到的问题：“小温啊，你和小池在一起多久了？”

温锦年一愣，白萝卜塞在嘴里，呛得他直咳嗽，还顾不上回答，就慌忙拿起了旁边的纸杯往嘴里灌。

池淮穆在旁边给他拍背，无奈地弯着眼笑了一下：“叔叔，都说了您别问他了，他不好意思的。”

池叔叔貌似也笑了。可温锦年咳得厉害，耳边什么声音都有，对方是不是真的笑了，他也不知道。

“没事……”温锦年顺了顺气，总算平复下来，开始回答男人的问题，“叔叔，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三个多月了。”

“噢，”池叔叔点点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了，“那，小池对你好不好啊？”

温锦年抿着唇：“嗯……很好。”

眼见着对方还要问问题，姜颖及时阻止了他。她蹙眉，装作责怪地驱赶他：“去去去，吃饭呢，问孩子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又不是不知道孩子不好意思。”

男人轻轻笑着，边应着好，边把桌子上的空碗收拾起来，端去水池了。

“叔叔他啊就是憋不住，不该操心的事乱操心，小温别往心里去啊，”姜颖回过头，把温锦年的碗接回来，给人加了两大筷锅里的面条，“趁热吃，别太拘束啊。”

“没事阿姨……我来就行，”温锦年急忙起身，不太好意思地接过人手里的碗，“您吃着就行，我自己也会夹的……”

“好好，”姜颖笑吟吟地把碗递过去，眼底满满的都是爱意，“哎，这么好一个孩子，给我们家小池谈到了，真是有福咯。”

池淮穆笑着接上：“是啊妈，我也觉得，温同学跟着我真是便宜我了。”

温锦年的脸有点热，不知道到底是水蒸气熏的还是被人夸了羞的。他默默地吃了两筷子菜，又抬起头，揣揣不安道：“阿姨……”

姜颖温柔地看他：“嗯？”

“你和叔叔……不介意吗？”他不安地眨着眼睛，“介意我们……是同性恋。”

这是温锦年最想知道的问题。

他小心翼翼，捂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纠结，可最后还是决定要问出。

比起突然失去的幸福，他更不希望看到的，是给他幸福、却并不愿意接受他的爱和喜欢。

空气凝固了两秒。半晌，温锦年听见姜颖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会呢。”

意料之外的回答。

温锦年猛然抬头，看向了她的方向。

“比起你们的性取向，难道更重要的不应该是，你们真心相爱吗？”

“在小池和我说他是同性恋的时候，其实我的第一反应也是震惊——我想这是每个家长得知这件事最根本的的反应，”姜颖笑着，却仍然温和，“但，后来，我想起了我的爱情故事。”

“我和他爸，都是因为家长的原因，硬生生凑出来的一对。从结婚到离婚，我敢肯定，我们从来没有爱过。而现在，我和他叔叔，因为爱在一起——所以我们幸福。”

说到这里，她又给温锦年夹了一筷子腐竹：“你和小池，因为真正的喜欢在一起，并互相帮助、互相扶持，这一点，已经比我和他爸做得好太多了。”

温锦年怔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姜颖的脸，每次想要开口，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小温啊，关于你，小池都和我说得差不多了。我们搬家的这些年，没有小池在你身边，你应该过得很伤心吧？”

说罢，姜颖捧着他的脸，认真又怜爱地揉了揉。

“小池能够喜欢你……怎么说呢，其实并不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行行，你是一个很乖、很勇敢、很好的孩子。”

“从十年前，阿姨就非常非常喜欢你。”

两行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流，又被女人温暖的指腹轻轻地揩掉。温锦年莫名一哽，就这样在水蒸气的氤氲里落了泪。

——

“其实我完全没想过，阿姨会和我说这么多话。”

池淮穆站在椅子后面，手里拿着吹风机，正安静地给温锦年吹着头发。手底下的人不老实地晃着腿，边碎碎念边看着窗外的灯火阑珊。

“我想过她会知道，也想过她会理解我们谈恋爱……”温锦年捏了捏口袋里的红包，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但我没想到，她会很认真地告诉我，为什么她理解我们。”

“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池淮穆揉了揉他已经被吹干的头发，转身去拔吹风机的插头，“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这样的。”

温锦年转过头去看他：“是吗？”

“是啊。小时候你来我家玩，她还给你买棒冰吃呢。”

幼时的记忆很模糊，大多都是关于那间小黑屋的，很少有关于对方家长的。加上温锦年的记性还是很差，所以才导致他和姜颖第一次见面时，他没有认出她来。

温锦年想了想，摇摇头：“不记得了。”

“那也没事，”池淮穆站在他旁边笑着，又弯下腰去亲他，“现在你记得了。”

……

那怎么能不记得。

这是他在和池淮穆谈恋爱后，第一次收到的鼓励和祝福。

“嗯，”温锦年想着想着，鼻子又开始发酸，“阿姨真好……叔叔也好。”

“怎么又想哭了，”池淮穆伸出手，亲昵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又凑近了点儿，“别哭了，亲我一下。”

温锦年听话地凑上前去，和他磨蹭着接了两个吻。

已经接近零点，窗外有人开始放烟花。彩色的烟花绽放于夜空，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是过年独有的漂亮景色。

温锦年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睁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窗外的烟花。

今天就是大年初一了。

他又长大了一岁。

池淮穆侧躺在他的旁边，此刻正和他面对面。对方的眼底满是温柔，除了黑暗，就只剩同处在黑暗里的温锦年。

温锦年贴过去，搂住他的脖子：“新年快乐，哥哥。”

“嗯，新年快乐，”池淮穆低了头，把一个吻轻轻搁在了他的额头，“宝贝。”

温锦年眼睫一颤。

他们的距离太近，近得温锦年能够听见他们两个心跳声。咚咚，咚咚，几乎与外面的鞭炮声和烟花声同频。

半晌，他一埋脑袋，满脸滚烫地钻到了人的怀里。

……薰衣草洗衣液。

不错的香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