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和灵族由气化成,死后尸骨无存魂飞魄散;而人有实体,银骨就是人骨烧成的骨炭,阴气最重,它制成的蛊虫可教人……”卯娘娘依旧坐在紫藤蔓盘虬的树疖上耐心传授着制蛊的知识,她玉手翩翩黑气浮现很快生出一抷银骨炭,银骨蛊在卯娘娘指尖泛起冷光时,亥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蓝蝶簪。那日月珩为她簪发时残留的灵流突然灼烫,恍惚间似有冰昙香气缠上鼻尖——就像此刻戏台飘来的血腥气里,混着那人袖间若有若无的寒香。
“……”
有时候光干巴讲不如让她自己上手来得快。卯娘娘今日心情甚好,她看着渐浓的紫气,没有发威反而微微托腹收拾收拾慵懒站起身,一挥袖便消失在雾中。
亥还没意识过来,她粉腮上若染桃霞,脑海中浮现那张面庞,炯炯的目光闪着比那晚的萤火还夺目,那人叙说很多自认为为的话本子应该有的两全其美的结局,言辞中说得亥心里是一个劲儿地释然。
倘若没有文人的操控,那么所有的凄惨都会在垂死挣扎中圆满吗?
对于蛊虫来说,她就是蛊虫的操控者。如果没有……
这样想着,她晃起腿,脚上的铃铛随她轻盈的动作划过下方的水面,水蛭顺着她的足尖流出的魔气跃进她手心里。
这条蛭滑溜,却在手心里一动不动像是吸上了般。
又是死虫,做成蛊才能赋予它们二次生的机会,但那也是行尸走肉,一具被赋予任务的躯壳。
无趣……她捏碎了手中的水蛭,鲜血汩汩流出。
“嘶——”痛感袭来,她忙松开手,看着指尖的殷红才回过神来嘟囔道,“我说怎么这般安分,原来是还留着一口气在吸我的血。”
她委屈巴巴耷拉脑袋正欲向卯娘娘诉苦,却发现岸边已无踪影,先是惊讶,随后又欣喜一番。
哇!自由啦!不用听冗长的功课啦!
苏怿透过因果魂看见,簪子内部有石绿灵流在绘制南宫骅的命盘——月珩竟把自己的卜算之眼藏在了这里。
那水蛭倒是提醒了亥:在绝对的压力面前,小小的生灵也可以挣扎。
耶!悟了!去听听人间的小曲儿去喽!
尽管心中急切欲去,她仍思及或许能巧遇某人,打算冒着被卯娘娘逮住并受责备的风险,决意返回宫中,细心妆扮一番。
她蹑手蹑脚翻窗潜入自己的寝殿。
榻旁徐徐焚着檀木,淡淡的香气飘浮在天蚕丝织成的黑纱幔围裹的云纹木榻上。
顶级天灵有十个,最强地魔也有十二个,按照地支顺序,她亥就是第十二强地魔。十二地魔是统治最高层,她也算是帝姬了。但她最不爱上层拘束监视或者下级寸步不离的生活,干脆老是遣发自己的奴婢偷懒去了。
唉,她独自跪坐在偌大的寝殿里拉开抽屉扒拉着梳妆台里的宝钗:
有凤羽雕得繁复的金身飞凤钗,戴这个会不会有点作态?
有缀点翡翠的碧玉游龙钗,戴这个会不会又有点朴素?
她垂眸凝视看着极低的领口,胸前那白皙如羊脂玉起伏有致的弧度若沟壑。魔族素爱穿着大胆的衣饰,她身上这件深渊虫丝织就的纱裙幽幽散着黑紫色的光,这是魔族戾气重的表征,平日可以用专门的石坠稍作遮掩,但一般强者容易表露,难怪那个叫月珩的灵族断定她非富即贵。
该怎么装扮一番呢?
现在她唤不了嬷嬷,也不知该如何梳理云鬓才能……
她轻啐几声,暗恼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心中却蓦然生出一缕异样情愫,铜镜中的她双颊晕染如绯,她含羞抛下正欲插入发间的凤钗,这才注意到抽屉深处隐隐闪烁的蓝光,灵流?
她这才忆起月珩赠予她的簪子,双手轻托,凝眸细观,毫不犹豫地将其与苏怿所化之蝶一同别于发间,指尖魔气涌动的刹那,苏怿瞬间恢复了意识。
原本亥将他搁置在抽屉里,就不能感知到她的想法了,现在终于联通上了。
但他被安置于幽闭的空间里这么多日也不是没有头绪,总能在收拾寝殿的那些婢女的话中明白一二。
他已弄清楚了那位卯娘娘的身份,她便是当朝魔尊南宫沐之妻也就是史书上魔族最后一代魔后——卯了,史乘未录末代皇子啊?莫非夭折于腹,魔族讳莫如深?
“殿下,殿下!”外面有人扯着嗓子喊。
亥被这声呼唤从愁绪中拉回,她睡凤眼微抬看着着急忙慌进来的嬷嬷,嬷嬷跨进门槛险些被磕倒,她进来就是“扑通”跪下,看着亥若无其事地拨弄青丝才长舒一口气:“你在呀,殿下。”
“何事如此慌张?”亥眨巴眼睛,点头示意嬷嬷起身又招呼她过来给自己梳妆。
嬷嬷挽起黑袍走至跟前接过那柄银梳子为她梳发:“殿下可不能再出去了啊,尊上这几日心情不大好,据说是朝堂上新来的两个灵族老是和他唱反调,其中一个是新晋司天监,平常问他也吐不出来所以然,今天早朝开口便是什么‘倾巢之下无完卵’啊什么高深莫测的话。”
“是什么意思?”亥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恍惚间好像看到一张在火海中扭曲的面庞。她心下一惊又从镜中看嬷嬷没什么反应,只当自己出现幻觉了。
“老奴也不知,听说尊上当场就作威了,险些将他杀掉。”嬷嬷说得有些心有余悸,她梳发的手还有些颤。
“人不是还活着吗?你怕什么?”亥有些奇怪。
“那灵族虽未死,尊上揪了个赞同他的人族拖出来杀一儆百。还在魔界下禁令,不许魔族与外族主动往来。”
好残忍。苏怿扇扇翅翼。
听到此处,亥更好奇了:"他说得重点怕是在‘倾巢’,‘覆灭’的意思吗?新晋的上来就敢挑战尊上的底线?"
"谁知道呢……"嬷嬷叹着。
方才铜镜中的幻视让她有些头疼,她按按太阳穴:"那两个叫什么名字呀?"
"新晋司天监印象留的深,老奴倒是记住了,叫‘玄知’,另一个印象不大,似乎叫什么……月什么……"
月珩?不会是月珩吧!
亥时心中骤然一紧,她神色凝重地起身,对嬷嬷说道:“就这样,就这样。嬷嬷,我有急事必须出去一趟,你帮我遮掩一下。”
嬷嬷闻言,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跪倒在地:“殿下,借我一万个胆我也不敢啊!”
“哎呀,求你了,嬷嬷。”亥一脸焦急地拉着她起身。
嬷嬷知道她根本劝不住,终于叹了口气:“那好吧,殿下,你……”
还没等她说完,亥激动得原地转圈,化成烟朝着外边飘走了。
嬷嬷心里无奈,只能小声喊道:“殿下,你一定不要暴露身份呀!”
记得那人对曲目很熟,那人界的茶楼他一定没少去过。亥这样想着,已在初见的茶楼随便找了个空位入座。
木质的雕花梁柱撑起高高的穹顶,四周墙壁上挂着几幅古意盎然的戏文画卷。十来张八仙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桌上是几碟瓜子、花生,还有冒着热气的香茗。茶香与戏台上散发的脂粉香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
亥打了个喷嚏,左右看不到那道身影,目光寻向台上。
天色渐暗,古旧戏台朱漆斑驳,悬于两侧的灯笼晕出昏黄的光。
只见那饰演孟姜女的优伶,身披素绫,月白色的绸缎如水般垂落,仿若一片被月色晕染的云。乌发梳成精致的发髻,斜插着一支雕花银簪,几缕碎发轻拂耳畔,更添娇弱缓缓迈步。眉眼间尽是柔美婉约,却又深藏着化不开的悲戚。
丝竹声起,她唱着“良缘初结喜洋洋,比翼双飞效凤凰。岂料君别徭役苦,独守空闺岁月长。”仿佛潺潺的溪流被霜雪染了寒意,优伶水袖起落,无数只蓝蝶翩翩飞起笼成城墙形状。
优伶痴痴望着那道厚厚的“墙”,刹那间悲从心起,她嘤咛一声便放声恸哭。哭声在细长腔调里传荡开来,恰似风入幽林,带着哀怨与愤懑:“长城万里长,君身埋何方。夫妻团圆梦,碎于砖石墙。”携着幽鬼的呼号直入九幽,悲啼之中,“墙”状蝴蝶一时剧烈地上下扑动,化作坍圮模样飞散,看台上灵流碎落一地又聚成人形,与那优伶紧紧抱在一起。
亥袖中的蓝蝶簪突然发烫。
戏至尾声,那袅袅乐音仿若丝线即将断尽,人形蝴蝶又飞散,优伶的身影渐次凝定,长袖轻垂,哼的余音悠悠回荡在茶楼的雕花梁木之间,也迈着碎步离台。
台下众人却仿若仍置身戏中乾坤,半晌才回神过来。
须臾之间,一位身着暗纹锦缎长袍的老者豁然起立,见他双手轻抬,击掌有声,清脆错落,若古钟轻鸣,幽远回荡,“啪——啪——啪”。
一旁的魁梧大汉受气氛感染,嚯地站直。粗布衣衫紧绷,虎目圆睁,大声喊道:“好哇!这戏唱得真真是绝了,俺听得浑身畅快!”
粗豪嗓音如洪钟,震得亥惊奇地看着茶盏中摇出的水。
唱得是好,可结局又是不尽人意,不知人界怎么总是喜欢这么个留白结局。亥摇摇头,拍落身上洒的水。
茶楼角落的老茶倌也放下手中的茶壶,用粗糙的老手拍着桌子。桌上的茶盏颤抖跳跃溢出茶香。他沙哑暗沉的嗓子喊道:“几十年的老戏迷了,今儿个这场戏,可算是顶尖儿的了!”
顶尖?亥一时语塞。
茶楼戏台幕布掀起时,亥嗅到月珩袖间若有若无的冰昙香。她拨开人群的刹那,正撞见玄知指尖灵丝缠绕着月珩的冰魄扇——那扇骨暗格里渗出蓝血。
月珩!
心脏忽然悸动,亥随意用法术压制住身上的戾气,随手扯起长得碍事的黑纱裙,踏着铃声欢快地朝月珩的方向去。
谁知那月珩远远看到亥了,起身朝他身旁人说什么就合扇匆匆要离去。
亥不知他看到自己要闪躲是为何,月珩起身时她直接左手魔气甩出无数条蛭形成丝带将他绊倒。
“嘶。”月珩趴在地上吃痛不能起身。
“诶哟我去。”方才同他交谈的人见他这样狼狈,笑着扶他起身,视线向亥扫过来。
“哼,”亥收回魔气,水蛭很快化作黑烟,“你见我躲什么?”
嗔怒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她甩出的水蛭绸带故意偏了三分,魔气擦过月珩耳际时,将他鬓角一缕散发染成与自己瞳色相同的深紫——这是她的示警的方式,他却装作不懂。
周围人目光都投过来。
亥不惯人这般瞪视,索性一掀纱裙,莲步轻移,玉趾踏于案上,足畔银铃清音“叮叮”作响,她朗声吆喝:“若再有人胆敢直视于我,我便挖其双目!”
“魔族之女果真是狠辣无情。”
“听说尊上今朝尚以人族官员泄愤呢!”众人纷纷议论,已无人再敢侧目。
月珩踉跄倒地时,袖中滑出半截红线。亥的银铃突然静默——那红线末端系着的,正是她昨日赌气扔在紫气山的蛊铃。原来他始终贴身藏着,铃铛表面还留着被反复摩挲的光泽。
亥心一悸没再发作。
月珩被扶正,面庞上喜怒不形于色,他轻推开扶持的手,淡然道:“玄知,无妨,此女我认得。”
玄知?是朝堂上和尊上对的那个新晋司天监?
“原来司天监大人也爱看戏?”亥故意将茶盏摔在玄知脚边,飞溅的茶水凝成冰刃。月珩的折扇却抢先展开,扇面《梁祝化蝶图》里的血蝶突然振翅,将冰刃尽数吞没。
亥凝眸细观。他生得面若刀裁,轮廓峻峭硬朗,眉如墨画恰似剑挑星汉,斜飞入鬓生得很是张狂。他一双眼却缱绻如水,黑曜石般闪烁着光,像是能直直透过眼睛洞察人心。
身着一袭朴素褐色布衫不加针黹,也透着一种超凡脱俗的随性。
看着与他衣着相贴的古铜肤色,苏怿不禁惊奇地扇扇翅膀。
眼前的“玄知”,和他所认识的“杨玄知”以及原主所见过的“玄知”长得别无二致!
“咦?你可是在外欠下了风流债?”玄知眯眼拍他,打趣道。
谈吐风度竟也如此相似?苏怿难以置信。
原是认得她还要溜?前些日子还在紫气山“幽会”,如今却翻脸不认人。
她瞪了他一眼,随后目光扫过他身旁的人,吹捧道:“我不认识你,我只是见这位公子生得不凡,想知道你家公子的名号,那戏台上的灵流化蝶,莫不是公子所为?实在是令小女子大开眼界。”
"你说我是他的随从?" 月珩这才表露出一丝不情愿,他注视着玄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