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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不周山:一梦前尘(三族一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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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松书院的青瓦屋檐上凝着晨露,六百年古松的根部泛着诡异的靛青色荧光——昨夜有蓝翅紫尾蝶群在此产卵,此刻蝶卵正化作细沙般的蛊虫渗入树脉。

朱漆斑驳的廊柱回转,山涧雾气漫过七十二级青石阶——那上面新添的苔痕,不知是谁寅夜负笈而来时留下的。

松香混着陈年墨锭的气息在书斋浮沉,紫铜漏刻滴答声里,先生诵读《诗经》的嗓音忽远忽近。蝉翼纱糊的菱花窗外,数只蓝翅蝶正绕着湘妃竹翩跹,其翅脉间流淌着银线般的蛊毒,翅尖金粉簌簌落在祝英台铺开的薛涛笺上时,竟在纸面蚀出星芒状孔洞。

她腕间银镯与青玉砚相撞发出的泠泠清响,惊醒了正在啃食锦鲤眼珠的蛊虫群,在视线不见处池中顿时泛起血色涟漪。

祝英台眸中微微迷离,目光微微有些发散。她心下忽念及往昔改过周公的诗,那“思华渚”之句一时浮现于脑海。当初不过是为合那韵脚方作此改。思及那华渚,她不禁遐想,若是真有华渚之地,是否会有沧波浩渺,流淌无尽顷之广?是否会有月色倾洒于烟渚之上,宛如银纱铺就?然而此刻眼前所见不过是蝴蝶缠绵缱绻。

她心中益发好奇,想那华渚之中,是否存有坚不可摧的三生石刻情。

此般念想在她心间辗转不休,似乱麻缠绕,使得她脑袋愈发昏沉,仿若有千斤重。眼皮似是被无形力量拉扯,竟是快要睁不开了。

祝英台托着下巴的手也渐渐失了力气,缓缓地垂下,身躯摇摇欲坠,似是要一头栽倒下就此睡去……

"祝生——"先生突然掷出的竹戒尺叩在黄花梨案几上,惊得梁间新燕剪碎一束阳光,数十只蛊虫顺着湘妃竹影急速游走。

祝英台原本正神游天外,于幻梦中沉醉不知返。

脑海中华渚破碎,蝴蝶消散。

一声惊喝仿若惊雷落于耳畔,瞬间将她拉回现实学堂之中。

“在在!”祝英台惶然失措,忙不迭地以双手撑着身旁的桌子遽然起身。起身之势过于仓促,她竟险些被这突然的动作带得趔趄摔倒。原本安稳放置于桌案的书卷,也随着这一番动作滑落,书页在半空之中摇曳翻飞,她慌忙捉下来收拾好。

她抬首向着讲坛的方向望去,同窗人嗤笑的目光纷纷投来。

她的眼眸只是越过众人,径直看向那最前方之处,那里有一道熟悉的视线。

梁、山、伯?

先生在前,祝英台心中虽有千般惊喜、万般思绪,却也不敢贸然上前相认。

她只是这般站着怔怔地瞪大双眼,讶异通过其中传出来。

祝英台腕间银镯正泛着蛊毒特有的紫色幽光。

新来的书生踏入书斋的刹那,湘妃竹影突然扭曲成卦爻。他葛布书囊滴落的露水在青砖地上蜿蜒,恰与祝英台梦中“思华渚”的诗稿墨迹重合。晨光穿透他月白中衣的补丁,在祝英台砚台投下交颈蝶的剪影。

他月白中衣领口磨出毛边,却用靛蓝缎带仔细束着卷帙。当那双浸着山涧寒气的眸子望过来时,祝英台正在揉搓袖口沾到的松烟墨。

梁山伯好像也认出她,眨巴着眼睛示意。

先生声若洪钟道:“这位是新入学子,你们既已熟稔书院诸事,对他当多加照拂。”

梁山伯充耳不闻底下众人起哄声,敛衽作礼向先生恭谨而言:“先生,学生双目有疾,惯于明亮之处学习,不知先生可否将学生调至那位兄弟身侧。”

祝英台见梁山伯所指竟是自己,心间忽有几分惊喜之意。

先生微微颔首,嘱咐梁山伯道:“祝生颇好游乐嬉耍事情,你可以多多助之。”

梁山伯得先生应允,负笈于祝英台身旁安然坐下。先生又吟起诗文来,清朗声若山中清泉汩汩而出,其声镗鞳,不多时便盈满静谧的斋室内。

祝英台轻瞥梁山伯扉页上满是注释的书册,趁着室内充斥都是先生讲解诗文声正要开口,却见梁山伯忽地将头转向一侧,也随声诵读起书文来。

“诶呀——”祝英台心下暗忖,“这呆书生。”

她以为他特意过来同自己排解心绪悄悄说话的呢。

室内香烟袅袅,日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二人身上。梁山伯身长玉立,虽脸庞转向一侧,却也难掩吸引人的儒雅气。祝英台手持书卷,心中思绪万千,可对着这不知要作何的梁山伯,也只得暂且将心思投注于书中文字了。

檀香渐散,炉中香屑将尽,先生于这缭绕的香雾之中,已然读毕数篇诗作。须髯随着他读书时轻微的头部晃动,良久先生方从书中缓缓抬起头来,缓缓言道:“今日课程至此而尽。你们之后细细咀嚼、玩味此中诗意,好生将今日所学消化一番。待明日我再讲解。”

祝英台慵懒地轻抬长手掩住唇,长打一个哈欠,似是有些倦了。她款摆身躯以藕臂作枕,静静地趴着,螓首轻转望向窗外。窗外的景致虽未入眸,思绪却已飘远。

日渐西沉,余晖仿若一匹被裁剪而成的锦缎,散落在地。祝英台心中暗自思忖:不知那上虞之地的晚霞,是否也会这般殷红似火呢?

“未曾料想与兄台缘分未尽,竟能在这同一书院研习学问。”脆生生的话语方落。梁山伯微抬袍袖,轻轻戳了戳她的脊背,这般动作将祝英台那飘悠的思绪骤然打断。

祝英台螓首微侧,黑眸凝于他身打量。

记得梁山伯晨时到时,发髻之上尚缀着些许露水,想必是连夜奔波所致。祝英台此来有祝父精心安排船只,顺着水路安然至此。想起梁山伯早上窘迫模样,她不知梁兄是如何辛劳地赶来此处。

“你方才不是怕我搅扰你学习吗?”祝英台抬颚道。

梁山伯抬手轻挠首,眸中透着一丝无奈:“家境窘迫,但求能勤读诗书,盼着有朝一日可凭借学识改换命运。”

家境窘迫?怪不得瞧起来风餐露宿。

祝英台抿抿嘴,收拾东西回卧房了。

形貌易改,但是叫女流之辈与大男人共处一室,她自身女子之躯,时日既久终有暴露之日。

推开卧房斑驳的木门时,霉湿气息裹挟着暑热扑面而来。青砖地上横亘着三丈长的通铺土炕,烟熏火燎的痕迹从炕沿蜿蜒至熏黑的横梁。

祝英台望着炕上零乱堆叠的苇席,忽觉喉头发紧——这哪里是书院学舍,分明是市井脚店的通铺模样。她一时之间甚是踌躇,不知究竟该眠于何处。

梁山伯抱着被褥进来时,正撞见她僵直的背影。少年郎君褪去外袍后更显清瘦,单衣下隐约可见蝴蝶骨嶙峋的轮廓。他目光扫过对方攥得发白的指节,忽而瞥见青布领口处一片雪肤,惊得连忙垂眸。

梁山伯心思细腻,瞧出祝英台窘态:“祝兄莫忧,你我既为兄弟,我断不会有冒犯之举。”

祝英台听闻此言,无奈之中强颜而笑道:“兄台有所不知,我在家中向来独眠,习惯成自然,实难与人同榻而卧。”

梁山伯挠挠头。

好吧,祝兄确实是公子,他从小都是和父母挤大的。

“这样,我以被褥为界,绝不越半分,”梁山伯妥协了,他将自己已经垫好的被褥卷成长龙状横在榻中间,“你睡里面靠窗,我睡外面。”

祝英台看他如此坦率,心中过意不去:“竹簟有寒意,那你就剩一床被褥,不需要垫着舒服些吗?”

梁山伯摆摆手:“空间既已经如此小,我用一床被褥垫于身下一半覆于身上一半,足够了。”

说罢,他就让祝英台睡里面,自己也和衣躺下去了。

流萤自窗台逐过,祝英台眼睛在黑暗里瞪得亮,和男人共处一室还是让她紧张地久久不能入眠。

梁山伯像是被她轻微的翻身声惊醒,颤了一下,他开口并没有责怪,只是轻声问:“祝兄睡了么?”

祝英台将半张脸扎进被褥之中不好吭声。

梁山伯戏言:“我饥思鱼渚,祝兄先梦寻华渚啦?”

祝英台知这是在同她套近乎,但是夜色沉寂,她还是没有回话。

梁山伯也恐惊扰她,只说着“好梦”,便不再言。

祝英台才敢伸手触摸分界的隆起,竹簟凉意顺着指尖窜上脊背。她忽而注意到对方仅剩的薄衾,月白里子上补丁挨着补丁,针脚却整齐得惊人。

“梁兄……”话音未落,窗外骤起蝉噪,惊散了她喉间将出的歉意。

梆子声遥遥传来时,祝英台发现分界的被褥里钻出细如发丝的蛊虫,正将两人散落的发丝编织成茧。

她凝视梁兄襟前烛泪化成的朱砂痣,那殷红深处竟印着一对交颈的蝴蝶。

蝉鸣聒噪,有人同她解闷消暑也很好。

她不想惊扰梁山伯了咧咧嘴角,闭眼梦华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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