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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不周山:五重五取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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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浸透的幽谷里,众人正摸索前行。那袭月白衫却拎着余弦剑独自走在队伍前端,剑穗垂落的弧度像极了未愈的伤口。

苏怿落在三步之后,目光掠过青年单薄的脊背。自心魔破除后,兰子骆与宁采音瞧他的眼底凝着化不开的阴阴鸷,而此刻言贤投来的眸光里,竟浸透了某种沉痛——仿佛在永夜深处窥见了灼伤眼睛的真相。

山风卷起枯叶,裹着潮湿的呜咽声。苏怿刚要张口,肩头忽地压下温热重量。

杨玄知勾住他脖颈,酒葫芦穗子扇挑开他额前碎发:“呀呀呀,苏兄也没底了吗,莫不是被这雾瘴迷了心神?”尾音带着惯常的戏谑,却悄然加重了压他的力道。

月白衣袖骤然翻卷,苏怿甩开肩头的手。山雾在两人之间裂开三尺雪,又缓缓弥合成茧。

“已是第五重苦障了。”芈宁擦拭着冰刃,刃上映出众人斑驳倒影——生苦山峦嶙峋,死苦黄泉逆流,爱别离苦漫天梨花飞尽,怨憎会苦故人眉眼皆毒——这些残卷般的记忆正被山风一页页撕碎。

苏怿碾碎掌心枯叶。

那些困住旁人的心魔于他不过是褪色墨痕,就像此刻松烟墨般的天色里,有人仍在凝视他后颈月牙印记,而有人把余弦剑攥出了血锈味。

残识里发生的一切苏怿全当做梦了,就没有再回味。

毕竟也不关他事,现实中先走出不周山才是当务之急。

罡风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时,芈宁腰间的避毒铃突然炸成齑粉。

青铜碎屑在空中凝成“凶”字卦象,未等落地就被紫黑色山雾腐蚀成缕缕青烟。

言贤握紧余弦剑抬头,望见百丈外的岩壁上嵌着半截青铜巨钟——钟身爬满暗金色锁链,正随着山风发出呜咽般的共鸣。

“是玄铛派的九转鎏金钟?”记得在进不周山之前他还听旁派弟子打趣过过。

话音未落,钟内突然跃出个人影。青色劲装的青年踏着钟摆荡到岩台,腰间五枚青铜铃铛随动作撞出清脆声响。

只是那声响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哭泣,听得人后颈发凉。

他右脸戴着半张树叶面具,露出的左眼瞳孔竟泛着炼器师特有的鎏金色,居高临下地打量来人。

“何考之?”杨玄知突然嗤笑,“三年前炼器大会炸了半个会场的那位?喂!道友!小心高处受风寒!”

青年面具下的肌肉微微抽搐,鎏金瞳孔闪过暗红,握着锁链的手背暴起青筋,链条上悬挂的赤金小鼎突然喷出黑烟。

“玄铛派何考之,请诸位道友……”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改口时带着铁锈味的颤音,“赴死!”

五人尚未回神,玄铁锁链已挟着金光破空而至。

言贤腰间银光骤闪,余弦剑锋凌空斩出,链身上缠绕的邪气被剑气劈得四散,转眼又在半空中重新凝结。

难道何考之也入了心魔被魇住!

芈宁正要化冰凝冻锁链,却在看清钟身符文时猛地收势:“九转鎏金铛不该出现在这里,你们掌门李木峰疯了吗?”

苏怿看向宁采音,小师侄说得对。

或口峰玄铛派修金灵根,九转鎏金铛可吸纳任何邪物,需以心血饲喂,最忌在怨气深重之地催动——此刻他们正困在七重苦山,四周阴煞之气翻涌如潮。操控者心神不稳最容易被邪物反噬!

李木峰……

“师尊……”

锁链在半空发出金玉相击的脆响。

鎏金钟鼎骤然迸出凄厉嗡鸣,喷涌的黑潮里翻涌着记忆残片。

雾霭中浮现的炼器室内,李木峰枯爪般的手正掐着少年脖颈,将人死死按在赤金鼎耳上:“玄铛派三代未出惊世法器,此番不周山仙盟大会若再垫底……”记忆里的老道突然转头,眼窝淌下的血泪竟与金鼎纹路相合,“便拿你的骨血祭这鎏金玄铛!”

“我能做到!”何考之抱头嘶吼时,面上鎏金面具轰然炸裂。右颊灼痕宛若金漆浇铸的血蝶,随煞气翻涌竟簌簌抖落黑粉,露出皮下漆黑的腐肉。

地动山摇间,鼎身浮现万千金丝,另一端赫然缠在何考之心口。青年左眼鎏金褪尽的刹那,整座峰的金矿脉同时发出悲鸣。

罗盘“咔嚓”裂开缝隙,杨玄知踉跄后退:“他在用命魂饲喂鎏金铛!”

这是哪重苦?

何考之中了什么心魔!

岩壁突然崩裂,数百具黑气化成的鎏金傀儡破土而出。这些傀儡胸口皆嵌着玄铛派弟子令牌,关节处滋滋冒着紫烟。

芈宁霜花结成的冰丝刚缠住最近那具傀儡忽见冰丝倒涌黑气,当即断喝:“这些鎏金儡在反噬道法!”

言贤的余弦剑已刺入傀儡心口,闻言急撤却为时已晚。剑身传来可怕的吸力,虎口瞬间被扯出血口。

傀儡胸腔鎏金镜面映出他扭曲的倒影,每个镜中人的眼珠都化作鎏金铛形状,汩汩淌着金红血珠。丹田处突然传来冰层碎裂声——夫诸水灵根竟被金丝缠住,正顺着经脉往心窍游走。

不好——

“师兄退后!”苏怿掌中焚天真火刚触到鎏金儡,金纹突然倒卷赤焰。

他腕间冰蓝脉纹骤亮,在咽喉将将凝成护心镜,却见对面何考之右脸蝶形灼痕泛起鎏金光晕——那伤痕竟与苏怿颈间蓝纹产生共鸣!

九转鎏金铛突然发出裂帛之音。

言贤耳际淌下金红血珠,惊见钟口垂下无数茧化白丝,每根都连着一个修士的尸体,服饰竟然是玄铛派的青色,他用自己的同门祭钟——!

那些尸体随钟鸣诡异地屈膝行礼,干裂的嘴唇翕动着齐诵:“玄铛永耀……”

细丝蠕动着抽取尸身,将黑气注入钟身的饕餮纹路。

何考之眼角迸出金红浊液,笑声却清越如少年。

他踏着金焰勾勒的器纹前行。

燃烧的炼器图谱中,那些图纸边缘还沾着疑似血迹的污渍。

“马上就好了……七苦煞气为炉,天骄灵根作薪……”他痴痴抚过饕餮纹中游走的金色流光,鎏金铛映出他左眼浑浊的瞳孔,“师尊您看,这鎏尽苍生气运的至尊鼎,定能叫玄铛派崛起!”

“他在和心魔共感!”芈宁袖中霜花冰卦尚未成阵,八枚冰球突然熔作赤金流浆。

金液落地凝成李木峰虚影,正握着何考之手腕往鎏金鼎中送:“再添三成火候,玄铛派千年荣光就靠……”

“何兄!那不过是心魔幻象!”杨玄知缩在鎏金石后高喊,“木峰长老当年亲赠我等辟邪金锁时多么慈蔼!”话音未落,金锁突然自他怀中飞出,锁芯竟渗出漆黑鎏金沙。

他还记得不周山前木峰长老一副为大家好的模样,怎么会被心魔做成梦魇!

除非……

“五取蕴苦,贪嗔痴慢凝成的金煞,”兰子骆指尖捻着金砂轻笑,“何道友这求不得的执念,可比七重苦山炽烈百倍。”

除非何考之自身对功成名就有执念!

这句话像冷水泼进滚油。何考之周身突然爆出数十道黑气,九转鎏金铛发出濒死的哀鸣。那些傀儡同时僵住,胸口令牌浮现出真实的过往——十七岁的何考之颤抖着从师尊焦尸手中取出掌门令,令牌背面刻着“宁碎金铛,不触禁术”的遗训。

“考之呀考之……我派虽然不景气了,但也没必要强迫自己嘛,开心最重要嘛开心最重要……炼不出神器就关门大吉嘛,咱们去南海捞珠子也快活……”

“不是的……师尊说要重振山门……”何考之的鎏金左眼开始融化,重新变成黑色。

他忽然扯断腰间所有铃铛,清脆的破碎声中,九转鎏金铛轰然坠落!

所有傀儡胸甲内同时浮出鎏金镜,映出青年此刻面容——半张少年面庞淌着金泪,半张爬满鎏金蛛网。

“呼——”苏怿长舒一口气,以为何考之清醒了,焚天真火变成莲状托举。

在触到鎏金钟的刹那,莲瓣突然生出密密麻麻的金刺。苏怿掌心血符尚未成型,整条右臂已被反噬的金丝缠成茧状——那些丝线里裹着何考之二十年来的屈辱记忆,道家论器时各派弟子的嗤笑,李木峰深夜捶打鼎身的叹息,以及玄铛派山门前日渐稀疏的鎏金铃。

“玄铛派不需要废物。明明都是我无能!”

何考之忽然嘶吼,整张右脸蠕动着漆黑瘴气。九转鎏金铛倒悬,钟口喷出的瘴雾里浮出十二座炼器炉虚影——每座炉中都有个蜷缩的何考之,正在熔炼自己的肢体。

芈宁的冰丝突然缠住苏怿腰间:“别碰那些金雾!瘴气在重塑记忆!”她掌心冰刃应声而碎,方才被污染的金丝竟溯流而上,直刺她灵台要穴。

鎏金傀儡突然结阵起舞,每踏一步就有金钉破土而出。

言贤的余弦剑劈开三枚金钉,剑锋却沾上暗红锈迹——那些锈斑正沿着剑纹复现何考之被鼎耳烫伤的旧疤。

最可怕的是丹田处游走的金丝,已然缠住他本命剑灵。

“他在用瘴气改写现实!”苏怿见情况有变,悄悄放出玄火烧住阵眼,这东西毕竟祛邪。

“你们看地面!”

龟裂的土石下竟浮出鎏金沙盘,盘中演化的赫然是另一条命运:不周山论器大典上,何考之捧出的鎏金钟霞光万丈,李木峰摸着胡须向各派还礼——但这个画面正被黑瘴寸寸蚕食,取而代之的是玄铛派山门轰然倒塌的幻象。

“是我没用!”何考之突然抱住头颅嘶吼,天灵盖迸出鎏金与黑瘴交织的光柱。

所有傀儡应声炸成金粉,却在空中凝成一个场景——李木峰颤抖着在掌门令上刻字。

掌心玄火按捺不住,苏怿将蓝焰用符纸盖成焚天真火的颜色示给梦魇中人:“何考之!你看清楚!木峰长老刻的根本不是警示!”

血雾中的鎏金令突然翻转,背面被瘴气遮盖的部分正在脱落——那根本不是什么“不修禁术”,而是用鼎耳歪歪扭扭刻着的“考之平安”。

“……不。”

“哐当——”鎏金令坠地瞬间,五取蕴苦山万籁俱寂。

何考之右脸黑瘴如退潮般收缩,最终凝成半枚暗金蝶佩。

九转鎏金铛轰然炸裂,十二道金虹贯入云霄——那些被吞噬的玄铛弟子残魂化作金雨,簌簌落在焦土之上。

“师尊……原是我画地为牢……”何考之踉跄跪地时,芈宁的净心冰丝已缠住他灵台要穴。苏怿掌中焚天真火倒转,将残余瘴气焚成漫天金粉。

芈宁拾起半块鎏金令残片:“三年前论器大典,李长老用这令牌为弟子挡过毒针。”残片内侧细密刻纹里,还嵌着半截发黑的毒针。

杨玄知突然从百宝囊抖出个鎏金沙漏:“木峰长老之前偷偷塞给我的,说等你炼器满二十年再给……”沙漏底部赫然刻着稚嫩的“考之第一件作品”,里面积满金色星砂。

总算是有惊无险。

何考之喉结滚动着咽下哽咽:“各位道友师承何处……”

芈宁广袖里忽然传来冰玉相击的脆响,凝出冰刃的冰面上倒映出杨玄知正蹲在一旁,摘星寺的罗盘堪堪照过街边少女的鹅黄色裙裾。

“秃驴庙里养出的贼道士!”芈宁恼火地冰丝破空抽向杨玄知却在离他耳畔三寸处炸开冰花——前日雪刃留在他胸口的伤疤还泛着青紫,总归要顾及宁采音这个身份该有的骄纵。

杨玄知叼着的狗尾草晃了晃:“北阴派的冰美人怕是没见过佛门宝器。”酒葫芦在指尖转出残影,“小爷用这窥天镜照过紫微垣,早算到要撞上玄铛派的弟子。”

余弦剑鞘裹着弦音横亘二人之间,言贤垂落的发带扫过他:“杨玄知。”

“师兄莫要掀人老底,”苏怿收回焚天真火轻笑,“这位怕是惦记着再扫三个月南山石阶。”腰牌上月牙玉符随着动作忽明忽暗。

摘星寺。北阴派。南山、南月派玉符。

“二位竟是上届仙盟大会的……”何考之想到什么,后半句突然噎在喉间,望着始终沉默的青年欲言又止。

“襄阳兰氏,兰子骆。”苏怿指尖弹开飘落的蝶迹,替人答道。被点名的青年别过脸,暮色在他眉骨投下浓重阴影。

奇怪,怎么这蝴蝶好像在残识梦中也见到过。

“原都是惊才绝艳之人……”何考之自哂而笑,“偏我痴愚,竟困于心魔幻境而不自知。”

何考之颤抖着捧起沙漏,十七道炼器阵纹突然浮现在众人脚下——正是当年李木峰手把手教他绘制的守心阵。阵眼处升起尊小巧的金铃鼎,鼎内星砂随山风叮咚作响,竟是南海潮汐的韵律。

不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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