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得水见到救兵,终于有机会一雪这几日的耻辱,明知道这是只恶鬼,还要不停地说情话麻醉她,也麻醉自己。此刻终于有机会逃出生天,他腹中升出一种恶心,回头看她的时候便露出满脸的阴鸷。
“我说什么?你这个疯子,杀了自己全家不算,还灭我余家满门,如今全郡上下哪还有一个活人?此仇不报,我枉生为人!想我娶你?哈哈,做你的美梦吧!”
“你,不要奴了?”新娘喃喃自语,语中含着满满的破碎和无望,听起来明明只是个被人辜负的少女。
“余郎怎么能不要奴呢?奴的一切都给你了啊,腹中还有你的骨肉,你不是都给他取好名字了吗?”她本就被谢恒的剑所伤,瘫坐在地上,此刻经历心碎,更是无力,不知不觉两行清泪落下,与脸上的血迹混到一处,她仍紧紧望着情郎。
“恶鬼!说的什么胡话!”余得水愤恨地淬了一口,又转过身不住地给姑若遗谢恒等人扣头。
“仙君仙子切莫听她胡言,不知哪里来的恶鬼,偏要嫁与小生,小生与她周旋数日,才终于盼来诸位神仙啊!”
情深意切,再抬头时满目泪痕,也是个十足的可怜人。
姑若遗突然开口问他:“生死门是你开的吗?”
余得水闻言面露迷茫,“生死门是什么?小生不曾听过。”
生死门的所在并不固定,也不拘什么形态,既要提防魔物破坏,又要防止有人胡乱开启,管起来还挺麻烦,因此仙门设定之后,就由当地自己守护。这道理也不难理解,毕竟是当地自己的事,仙门肯留这样一个求救的所在,已是出于道义。此地生死门既用过了,姑若遗等人此番前来还有一个任务,就是酌情再设一处。
当然这是后话。姑若遗见他也不知,便也暂且不提。
几人无心断他们的感情官司,只是有一事需要查明——
这二人看着还是凡人,能活这么多天,全是靠花言巧语吗?
冯玉柔看了一眼徒弟们,“真言阵,箫声做引,为师从旁指点,你们可有信心?”
宫、商、角、徵、羽纷纷颔首,露出五张一模一样的表情。
眼见其余人等皆退开,只留下五个长得一样的小姑娘围着自己站定,各自不知从哪里掏出几样东西,余得水有些茫然,遂一一看去,发现是萧、笙、筝、瑟,还有一个未见过的铃铛。他自小跟着老爹做生意,天南地北闯荡,经常出入烟花之地,除了那铃铛,其他乐器寻常见得,不知这些仙人为何不收妖魔,看着倒像是要奏乐。
但他心知此举定不寻常,不由警惕起来。
箫声呜咽而起,他突然觉得好伤心。
是了,平素有再多不满,那也是自己的家人。这女人死缠烂打,余得水不得不抬出家人敷衍一二,推说家人不允,岂料她是个疯子,竟然将他满门都杀了个干净……
那不知被何物附了身的女人也直了眼睛。她本就心神不稳,被箫声两段小调一带,满腹的愁思全部展现在诸人面前。
而后瑟音徐徐响起,缓慢轻柔,曲调如有实质,在虚空中投下一个模糊影像,有一男一女的身影显现出来,正是余得水和这女人。
二人举止亲密,看起来恩爱非常。
这是那女人的记忆。
不一会,另一侧也显现出画面来,比之这边的,却要残忍许多。先是一处小院,女人神色慌张,“奴听你的话,已将爹娘,全、全、全下了药,余郎,你确定这药不会取他们性命吗?”
“岚娘,你若信不过我,何必同我冒这个险?他们是你爹娘,我怎可能真的伤害他们?你在外面等我,很快就好,从此我们二人双宿双飞,再也没有阻碍。”
许是见情郎生气,被他称作岚娘的女子心中责怪自己,抬手擦掉眼角泪水,想到从此天高水长,二人再不分离,满心期待起来。
画面模糊,不知余得水取了何物,到底惊动了本该熟睡的人。岚娘应该不知,她爹拽着贼人不放手,余得水怕事情败露,随手拿起烛台砸了下去。
转过头,两边画面倒是连贯起来,苦命鸳鸯浪迹天涯,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女子这边的回忆还是风花雪月的时候,余得水这边却又回到了小镇上。
石头对这些没有兴趣,他把余多多架出来放在脚边,自己就顺便站到了姑若遗旁边。
梦里总是昏暗着,不比眼下看着真切。
这人本就像块冰,偏穿了身淡青色外衫,更显得生人勿近。只有相处久了才能知道她其实只是木讷,除了懂剑,其他一概不通。也或者是不在乎,她可以懂,却懒得费心思。想到此处,又不禁恨得牙疼。
心心念了许久的人就在眼前,石头却只能状似不经意地偷看几眼。看她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是在看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他知道她现在一定很无趣,只等着最后两剑把人解决,此行就算完事。
但是她最是能忍得住无趣,比他这块石头还像石头。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她不经意露出的那些少之又少的情绪,倒让他记得格外清晰。
他在心里笑她,一边也盘算着怎么能留在她身边。
不是要收徒吗?瞧她师弟师妹身后都坠着小徒弟,看她孤身一人,该是还没有选到人呢。
他拇指逐一捻过其他指尖,其实叫她两声师父也不吃亏。
他越想越远,一时忘了压制自己的神思。
姑若遗的确觉得无趣,不用看也知道,这个余得水不是什么好东西。
倒是她身侧的两道目光让她不能忽略。
从看到这少年的第一眼起,她心里就有种怪异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体温都升高了。
这种莫名悸动的感觉让她陌生,可奇怪的是,却并不让她难受。
自从醒来,这种怪异之感时不时便会出现。
这人一定有问题。自己昏睡这十年,在他身上也许能得到什么线索。
姑若遗转过头重新打量他——
既然敢来,就别想走了。
石头没想到她会回头,又或者心里早就盼着她回头再看看自己,反正视线相撞的一刻,明明嗓子眼像堵住了一样,脸上还是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可恶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只在自己身上停留一息,就划走了,一丝波澜也无。
他觉得自己心口堵得更加厉害。
不管他们这边。
谢恒自从毓均丢了剑鞘,就神情恹恹,往事被勾起,满心在想怎么让这逆徒长长记性。
佑澄师兄弟三人倒是看的认真,让这个负心薄幸的余得水气得手都在抖。
无耻之徒!骗了人家家里的宝贝,临到了又百般推脱,不许人家进门,将好好的女子逼至疯魔。再联想刚刚他跪求诛魔的诚恳模样,师父总说人心险恶,果真不虚。
冯玉柔一直小心地替徒弟们护法,但她突然发现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