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星847号。

司阳出门时随意的将黑灰涂抹在了脸上，他不用照镜子，便知道此刻他的脸根本就是黑乎乎的一片，完全没办法见人。

但他并不在意。

此时已经是星时历晚上9点了，但卡萨城缀满了荧矿石，即便没办法跟真实的太阳光相比，莹莹的白光也令这个城市无论在何时，都不会陷入完全的黑暗。

白天和黑夜，原本对于这个星球来说就是伪命题。

847号边缘星是一颗矿星，位于艾希星系苍蓝星域与丹朱星域的交界处，每天只能享受20分钟的日晒。在很久以前，这里的原住民并没有日夜之分，睡醒了就找事情做，困乏了便休息。

直到苍蓝星发现这颗星球出产多种罕见的矿石为止。

苍蓝星迅速地将这颗人迹稀少的小星球纳入了星域范围，原住民们也被打包了起来，集体住进了由苍蓝星统一打造的居民住所。

“帮助落后星球发展。”苍蓝星当时打出的口号是这样。

当然也是做了实绩的，所有的原住民都被赋予了“艾希星系合法星民”的身份，拥有了免费的住所居住权。

这些居民住所全部由苍蓝星出资建设，免费提供给星民居住，只要星民提出申请，经过审核身份无误，便可以分配入住。

当然，这种“免费”也是有条件的——所有14岁以上60岁以下的星民每年都要刷满2000个小时的挖矿时长。

每次星民下矿，苍蓝星会另外提供微薄的工费和免费的餐食，算是签了一份终身的矿工协议。

苍蓝星提供的居民住所都是一样的格局，一样的配置，比不得苍蓝星域其他星球丰富多样的居住环境，但对于当时与野人无异的847号星球原住民们来说，已经是相当好的条件了。

何况苍蓝星还提供工费和餐食，比以前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好上了许多。

就这样，这些拥有合法身份的星民成为了这个星球上第一批矿民，并一代一代地延续了下来。

而这一栋栋居民住所的小房子，则像一个个小豆腐块一样挤在一起，最终形成了这个星球上唯一的城市——卡萨城。

*

司阳拖着自己的小推车走在卡萨城的石板砖上，一路上这个掉了漆又泛着金属锈气的推车，在行进中不住地发出“吱呀”的响声。

自从苍蓝星掌控了这颗星球之后，白天和黑夜的概念很快被正式引入了进来，同步艾希星系的星时历，将每天的时间人为地分割成了两部分。

白天是星民们工作的时间，黑夜是星民们休息的时间。

司阳出门的这个时间便是休息时间，也是星民们的自由时间。

路上零星有几个星民家的孩子聚在一起，他们在地上画了方块，在玩一种名叫“跳房子”的古老游戏。

司阳从他们身边经过，几个孩子见着他污黑的脸吓了一跳，各自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他身上的脏污沾上一点。

“疯子家的孩子！”一个看起来约八九岁的孩子大声地朝他呼喝道，他捡起一个小石子便向司阳扔了过去。

其他孩子有样学样地捡石子扔了过来。

孩子们的力道并不大，司阳中了几发石子，却只闷哼了一声，他并不怎么高兴地向几个孩子比划了一个可怖的鬼脸，黑漆漆的脸上，唯独一口白牙格外显眼，几个孩子互看了一眼，迅速地向小巷子里逃窜了开来。

司阳并没有去追，几个未到分化期的小崽子罢了，竟然也学了这些欺负人的做派。

他推着自己的小推车继续往前走，路过了一条嘈杂的街道，在流民们逐渐像蝗虫一样扎根在了卡萨城以后，这里便成了卡萨城难得的三不管街道。

不管居住。不管买卖。不管死活。

当然这些不管是针对流民的。

星民，那是卡萨城的重要资产。

司阳朝这街道里探头看了一眼，大部分都是流民在走动。

那些流民，也不知是星际海盗、逃犯还是商贩、流氓，一个个都发育的很好，流民的女性Beta，都要比星民的男性Beta高大。

街道里靠外的地方有几个星民的摊位，他们都高高的把左手手腕的袖子挽了起来，让手腕上的星民身份手环完全地显露在了外面。

有些摊主甚至在身份手环上绑了一圈细碎炎炽石做的手绳，炎炽石的红光会令身份手环更加的显眼。

司阳见状，也颇为紧张地再次挽了挽左手的袖口。

流民们互相下手的时候并不会客气，因为2044号星民保护法令的存在，流民们并不会对星民下手，但前提是他们得知道你是星民才行。

若是不幸被卷进了事故里，对于流民来说事后的惩戒固然可怕，但对于星民们来说，自己的性命可也只有一条，无必要的麻烦还是别招惹的好。

“五成新的微生态量子独立循环系统！单人出行必备！”

“剩余300小时使用时长的飞船能源核心！便宜出手了！”

“克鲁集团出产的LA8-SB745型号通用能量转换器！仅此一份！”

几个星民摊主的吆喝声传入了司阳的耳朵。

司阳颇有些嫉妒地扫了那个售卖通用能量转换器的摊主几眼，也不知这个能量转换器是那个摊主从哪个废弃飞船上扒下的，按市价估计能卖上300个星际币，这可是司阳拾荒到现在，从未有过的单次收入。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抓紧了推车的把手，快步离开了这里。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不能这样继续荒废。

*

司阳的目标是城外的垃圾站。

那些星民摊主的东西也都是从这里搜刮的，为了避免星民染上疾病，苍蓝星在卡萨城内外都下放了清洁机器人。

这些清洁机器人永不停歇地在附近奔跑着，将它们遇见的每一样垃圾都清理了回来，堆放在了垃圾站，第二天再由焚烧机器人统一焚毁。

这些垃圾里面有时候也会有些“好东西”，例如意外坠毁还未完全烧干净的星舰残骸（里面总有些零件可以拆卸下来）、小型维生系统、星际广播仪……

但更多的是“脏东西”。

司阳小心地避开了一具流民Beta的尸体。

这个流民的脸被刀划的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五官，身上的东西也被洗劫了一空。

在艾希星系，因为Alpha的存在，枪这种热武器并没有发展起来，反而是刀这种冷兵器更受欢迎一些。

对于Alpha们的速度来说，枪有些太慢了。在短暂的流行过后，枪便被抛弃了。

甚至有一些Alpha，连刀具都不配备，全靠自身的身体素质打斗。

因为每日都会清理，所以垃圾站虽然又脏又臭，但还没有到不可忍受的地步。

司阳仔细地翻着垃圾站的每个角落，他虽然每天都会推着自己的小推车到这里走一遭，但他对于“好东西”的概念其实很有限。

事实上大部分的星民拾荒者都是如此。

星民们生在边缘星，长在边缘星，论见识，远远比不上从其他星球流亡来的那些流民。

挖矿、拾荒，都是流民们眼里的下等活，流民们根本不会自降身价来这里进行所谓的“淘金”。

他们更多地靠流民间的互相争斗过活。

很多流民组织还会有自己的飞行舰，偶尔会去别的星球“出差”，去一趟便有丰富的报酬，足够他们醉生梦死很久，直到下一次“出差”，或在某次“意外”中被其他流民杀死。

司阳把他认为干净的、有价值的东西扒拉了出来，放进小推车的箱子里。

在摸索到某一处的时候，司阳不禁张开了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慌里慌张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在荧矿石的照明下，他看到自己的指尖染上了一层血。

温热的，还是液体的血。

司阳迟疑了一下，过了几秒才缓慢地意识到，在这些垃圾覆盖的底下，埋藏了一个还活着的人。

清洁机器人估计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便把他或是她当成垃圾收了回来。

可这跟他司阳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人多半是个流民。

干着那些好勇斗狠的事儿。

输了，才被人丢弃在了路边，从而被清洁机器人捡了回来。

司阳这样想着，往旁边走了几步，想避开这里。

刚走了没两步，他又叹了口气，转身回来，认命地开始搬运顶上那些垃圾。

司阳只是个Beta，力气算不上大，因此搬东西的速度也不快，他甚至在想该不会在他搬运这些垃圾的时候，底下的人就这样断了气，那可就是白费功夫了。

等垃圾一点点地清运开来，那个人也逐渐暴露在了他眼前。

竟然是个流民Alpha。

*

Alpha在847号很少见，毕竟这里只是颗边缘星，资源匮乏，作为星球原住民的星民，也多半基因低劣，分化不出Alpha这种还算罕见的生物。

就司阳所知，近几十年来，星民里只分化出过1个Alpha，那个Alpha在确认分化之后就直接进入了城防治安队，目前已经是卡萨城的副城主了。

卡萨城的城主，这个星球的最高权利负责人，自然是由苍蓝星指派的。

不过边缘星847号的城主并不是什么美差，毕竟这里只是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矿星，大部分的城主都是苍蓝星派来刷履历的，五年任期一过便打了申请改驻种植星或观光星去了。

倒是那位名叫布鲁特的副城主大人，作为原住民，一直兢兢业业地干到了今天。

司阳并没有见过那位副城主大人，只听说他在20年前的围剿流民事件里立下了大功，同时也是2044号星民保护法令的重要推动者，在星民里声望极高。星民们称呼他为“保护者”，他们总是万分期待自己的孩子也能分化成像副城主一样的Alpha。

然而失望总是来临，大部分的星民都是平平无奇的Beta。

至于Omega？这种甚是金贵的生物，847号星球有记录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根本都不在星民的许愿清单里。

流民中倒是有不少Alpha，司阳见过其中的几个，看起来都非常不好惹，他远远见到，便躲开了。

Beta是闻不到Alpha的信息素的，但这并不妨碍司阳能感受到那些Alpha释放的威压，真的是寒到骨子里的瘆人。

相比之下，苍蓝星派遣过来的治安队，里面的Alpha要和善得多，身上并不会带那么重的杀气，偶尔司阳还会看见那些Alpha逗星民的孩子们玩儿。

*

司阳一下子认出了躺着的这个人是个流民Alpha，因为他的身形高出了自己许多，身上又没有任何身份标识，不属于星民，也不属于治安队。

这个Alpha有着一头红色短发，看起来就很张扬，头上流着血，半张脸都覆了血污，身上的衣服也破损了大半，露出了线条漂亮的肌肉，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英俊，可以说这是司阳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鲜血甚至给他的脸增添了几分肃杀和锐利，令他看起来更锋利了一些，即便现在闭着眼躺在垃圾堆里，他依然像一把开过刃的长刀，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司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有些后悔了，这个人看起来比他之前见过的所有Alpha都要来的危险！

他想转身逃跑，双腿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心脏迅速地跳动着，快得仿佛要跳出胸口一样。

——但却不是害怕的。

是兴奋的。

他的大脑迅速地运转了起来。

他还差多少钱？

他还剩多少时间？

如果这个Alpha没有死……

那他是不是可以……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阵风吹过，将司阳身边的废弃纸张吹了起来，这些碎纸在司阳面前飞舞着，明明只是废纸，在司阳的眼里却化作了一张张星际币，仿佛恶魔在他跟前招手。

他向那个流民Alpha伸出了手，试探着摸了他的脖颈。

温热的。

跳动的。

鲜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