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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是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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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岘治疗时的措辞很谨慎,语调平和,与平日的跳脱欢快判若两人。

太师疵坐于白岄身旁冷眼看着,虽然白岄常说起弟弟不肯好好学习巫术,但他显然也掌握了巫师们以言语迷惑人的技法,只是他的声音饱含安抚之意,与白岄方才那种故意引诱人见识“神迹”的冰冷神秘不同。

“针刺进去的时候会有一些痛,是为了治病,没事的。”白岘的声音很慢,手上的动作却极快,“就像喝药有些苦一样,要将身体中的病邪驱散,总会有些痛苦的……但那都会过去,一定会过去的……”

琴声并未止歇,仿佛流水一般在屋舍内淌过,让人觉得心头一片温润凉意。

良久,白岘收了针。

司工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晃了晃头,惊喜道:“前些日子总觉昏昏沉沉,似乎头上裹着打湿的布料,这次治疗后只觉神智清明。”

“那是最好了。”白岘得意地咧开嘴一笑,“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司工扶着下巴思索一会儿,也笑了:“倒是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医师们的眉头舒展开,也跟着笑道:“司工这些时日不思饮食,如今邪气已出,正气将复,确实该用些清补的饮食,我们知会食医送一些过来。”

“诸位费心了。”司工起身向众人道谢,最后转向白岄,“巫箴,实是我太过软弱,为你添麻烦了,听闻召公和太史因此事责怪了你……”

白岄摇头,冷淡地应道:“无妨。”

白岘见他仍面露忧虑,道:“司工,你放心,你又不是有意的,姐姐她从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的。放松一些吧,不要思虑过重,这样病才会好得更快些。”

巫医岔开话题,“小阿岘,你的医术这样好,倒该随我去做医师。”

“那可不行。”白岘笑着拒绝了,“等我长大了,要接替姐姐做巫箴呢。”

巫医早知他会拒绝,也不以为意,只是叹道:“那还真是可惜了,不过我们会为你留个位置,要是哪天改主意了,记得来寻我。医师们想跟着你学些医术和香药的技艺,不知能否示人?”

问后一句时,他看向了白岄。

巫祝们总有许多不可示人的秘辛,不知白氏是否也是如此。

白岄抱着琴起身,“那是兄长的医道,让更多人知晓,他也会觉得开心吧。就让阿岘隔日去医师那里,也向医师学一些药理,幼弟顽劣,多累众位看顾了。”

“哇,真是了不得,姐姐你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白岘喜出望外,不仅能去学习医药,还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从巫术课里逃走,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果然叔父说得没错,姐姐到底是心软的。

只要他拿出态度来好好学习巫术,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姐姐就能继续纵容他。

白岄和太师疵先行离开。

“巫箴,我亦有一个不情之请。”太师疵向着她郑重一礼。

白岄尚抱着琴,无法还礼,退了一步,问道:“您是长者,为何如此?”

太师疵解释道:“听闻王上亦为痼疾所扰,能否请巫箴教授乐师们这首曲子,以便安定心神?”

“自然可以。”

太师疵有些意外,殷都的巫祝们总是恃才傲物、自视甚高,他们看不起乐师,认为乐师所奏不过是讨好君主的靡靡之音,而他们所奏乃是事神的庄严乐曲,岂能同乐师一概而论。

“巫箴与他们不同,或是说……白氏似乎与其他巫祝不同?”

白岄将琴交还给他,摇头,“这就是我无法奉告的内容了。”

“是我多言了,巫箴不必放在心上。”太师疵笑笑,揭过了这个话题,“明日我遣乐师去向巫箴学琴。”

白岄向他还了礼,转身离去。

太师疵看着她的背影,抱着琴迟迟未动。

身为乐师中的长者,他与贞人涅长期随侍于商王之侧,也曾听贞人说起过,神官之中也分为几派,因政见、祭祀理念、或解读神意的不同,长期互相争斗、倾轧。

白氏与贞人涅,显然分属两派。

至于更细枝末节的东西,就不是他们这些游离于神官体系之外的人能知道的了。

隆冬的深夜。

白岘被一阵叩门声惊醒,他披上外衣,推门而出。

白岄和一名医师站在外间,医师焦急道:“阿岘,快随我来。”

“唔……?”白岘尚在犯迷糊,被他拉着走出了院落,才迟迟问道,“这是怎么了?姐姐也一脸凝重。”

“王上于日暮时分突感心悸不适,用药后仍无法缓解,至于宵中,愈演愈烈。”医师局促地望了白岄一眼。

白岘尚未成年,白岄也明确提过无意让幼弟成为医师,他自然知道这样深夜来寻很失礼。

可医师们已束手无策,白岘曾为司工治疗,收效甚佳,恰好武王召白岄议事,医师们想起白岘精于医术,或许还能一试。

宫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医师们忙进忙出,徒劳地焚香、施针、煎煮汤剂,巫医则认为,若至天明仍不缓解,需要祭祀先王以求祓除灾病。

“大巫和小医师到了。”

医师们都看了过来,终于盼到了救星,有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被这么多人满怀期待地望着,白岘倒有些怯场了,悄悄拉住白岄的衣袖,“姐姐……”

白岄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到医师那边去。”

“巫箴,你来了。”武王轻声唤她,“到我身旁来。”

“医师说,王上召我前来议事。”白岄见周公旦也在,面带忧虑与倦色,问道,“周公也在,想是与战事有关?”

“距约定期限已过三日,仍未收到尚父的讯息。”武王愁眉深锁,面色疲敝,“或许是商王已发觉了他们的行迹……”

自受任西伯以来,周人久未与商王发生正面冲突,他也从未亲见商人大军压境时究竟是如何雷霆万钧之势。

但商人骁勇善战,近年来多次深入东夷,擒获夷方首领,以其头颅献于神明,令外服方伯们大为忌惮。

相较于远在东方的夷人,商王若有意攻打西土,全速进军十余日便能带领大军到达。

思来想去,实在令人心悸难安。

白岄摇头,“我见东方星光动摇,芒角不明,一连数夜,主大雨,料想使者途中遇雨,泥泞难行,故有所延误。太公尚未渡河,应当不至引发战事。”

所有人都奇怪地望向她,出兵在即,传递讯息的使者却不见踪影,丰镐弥漫的紧张气氛愈来愈浓重,人们只能拿出先王那套天命的理论互相宽慰,没有一个人想过……使者也许仅仅被大雨所阻。

武王一怔,沉默了片刻,面色略微松动,“……我还以为你会说,需进行占卜以定吉凶。”

至少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样打算的。

太史是长者,如此夤夜相扰,很是失礼,因此巫医提议请大巫过来主持占卜。

“占问神明,不过求一夕安眠,又有何益?”白岄问道,“若使者迟迟不至,王上将于何时出兵?”

“两日后。”

“既如此,不如调气宁神,静待时机。”白岄起身,向香炉内拈起一点余烬,在指尖捻开分辨了一会儿,唤来医师,“将防葵和菖蒲撤去,改为柏子、莎草、抚芎。”

武王揉了揉眉心,“近来我确实忧思过度,夜深了,你们先回去吧。”

医师们仍留在里面,周公旦与白岄一同步下石阶,问道:“巫箴亦通医药?”

巫祝都会些医术,这并不奇怪,但她对香药的熟稔,恐怕连医师们都赶不上吧。

白岄答道:“殷都曾有隐疾流传,我那时随兄长为人医治,略有所得。”

才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一道暗红的影子从一旁窜出来,直扑到白岄身上,“巫箴姐姐!”

“是你啊,莘妫。”白岄见她披着厚厚的冬衣,仍冻得鼻尖通红,问道,“冬夜寒冷,你在这里做什么?”

莘妫蹙起眉,眼圈微红,一叠声问道:“议事已经结束了?你们都要回去了吗?王上好些了吗?我什么时候才能——”

周公旦点头,“医师还在治疗,你也回去吧。”

“不,我要在这里等。”莘妫拉紧了外衣,直接在台阶上坐下了,将脸埋在双膝之间,闷声道,“哪也不去。”

白岄垂手摸了摸她的头,在她身旁坐下,“那我在这里陪你吧。周公先回去吧,你的气色也很不好。”

莘妫侧头看着她,“诶……?为什么要陪着我?”

“因为你很难过。”白岄握着她被夜风吹冷的手,她并不理解复杂的感情,但她还是能知道人们正处于何种情绪之中的,“在殷都,有什么难以排解的心事,都可以跟巫祝说。”

“难过……吗?”莘妫仰头望着夜空,今夜无月,漆黑的天幕上唯有数不清的星星。

良久,她似乎梦呓一般轻轻笑了,“巫箴姐姐或许不知道,十余年前,王上去往殷都之前,我本是他的妻子。”

“西伯那时候已离开周原很久了,我和姨母一直等着等着……”她倚着白岄,似乎在轻声地哭,“后来,大家终于又回到了周原,可一切都变了。”

“他们说长兄死了,可就算如此……难道不该带他回家吗?我每次这么问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回答我……”

莘妫定定地望着白岄,蓄了泪的眼中蕴有满天的星星,“他们的神情……我说不上来,很奇怪……也让人害怕……”

“我明明不难过的……”莘妫擦了擦眼泪,将脸埋在白岄怀里,哽咽道,“我真的不难过……可还是忍不住想哭。”

白岄始终握着她的双手,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像是天上的星星,看似团聚在一起,其实相差十万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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