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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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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霞收尽的时候,为商王传话的贞人来到了白氏族邑。

族邑中一如既往地热闹,炊烟正在升起,或许是近年来收治病患太多的缘故,整个白氏族邑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烧燎后的气味。

“大巫,王上要在摘星台召见您。”贞人涅是贞人集团的领袖,他还算客气地向巫箴点了点头,四处张望了一下,不见白屺和白岄,补充道,“巫屺和白氏主祭也需同去。”

巫箴点头,“他们在西侧照顾病患,片刻后就来。”

贞人涅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族邑内未见异常,看来白氏并不知即将大祸临头。

贞人涅看向西侧,低矮的病舍上铺着晒干的茅草,烟气正从门窗内袅袅腾出。

屋舍内的族人和人牲都已撤出,仅有白屺和白岄在内,将四处的药草点燃。

这次的烟雾尤其浓厚呛人,白岄捂着口鼻,怀抱剩下的药草走出来,便看见白岘面露不解,站在外面踌躇不前。

“阿岘,跟着叔父去准备车马,不要进去。”

“就算要出去,也不用一下子点这么多药吧?”白岘上前帮姐姐拍去身上沾染的灰烬,“好呛人啊,兄长之前不是说,防葵和商陆用多了,会对病患有害吗?”

“不会有事的,我们已经算好了剂量。”白岄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回头看到贞人正与父亲往这边走,“阿岘,快跟着叔父过去吧,姐姐也要去朝歌了。”

“咦,王上还派了贞人来请啊。”白岘眨了眨眼,又向着屋内小声道,“兄长,我们先走了。”

白屺和葞正将香木和木柴混合着铺在屋舍的墙后,“阿岘走了,您不去与他告别吗?”

“不去了,免得被他看出破绽,闹着不肯走。”白屺将最后一捆香木铺好,起身拍了拍衣衫,药草燃过的灰烬与细小的木屑簌簌落下,“我也该走了,我们离开后不久,想必会有近卫前来收押族人,葞,你小心行事,不要吸入过多烟雾。”

烟雾浓烈,贞人涅离病舍还有一段距离,便停步不走,颇为不快地掩住口鼻。

他看见一名着白衣的少女拨开烟雾走来,她容貌美丽,只是神色冷淡,让人觉得不可亲近。

“这便是白氏女巫?竟如此年少。”

在巫祝们口中,巫箴的长女是处理起牺牲来干脆利落的神秘女巫,他们从未见过她的相貌,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总之,白岄留给他们的印象,绝不会是如此年轻貌美、甚至有些纤弱的少女。

但她双眼中那种冷漠的神情,确实与其他主祭类似,应当不是冒名顶替。

白屺也带着一身烟气跑来,拉着白岄连连向贞人致歉:“我和妹妹去照看病患,不知是贞人来此,多有怠慢。”

“无妨。”见白屺和白岄都来了,贞人便催促着三人尽快出发。

住在南侧的族人们送他们登车而去,笑着向他们道别,仍去烧火做饭,准备朝食,似乎浑不知祸事即将发生。

西侧的族人早已收拾好包袱,他们是第一批撤离的人,一见南侧炊烟升起,忙道:“族叔……我们也该走了。”

烟雾弥漫的屋内,中年男子将最后一捆药草投入炉中,家家户户也将剩余的药草付之一炬。

车马辚辚,刻意避开了其他族邑,一路向着西侧而去。

“葞,时近日中,大巫他们想必已到半途。”曾为人牲的羌人战俘尚未全部撤离,“白氏的族人已全部撤离,我们也该离开了。”

葞举着一束火把,远远望着生活了近十年的白氏族邑。

烟雾从每一处屋舍的门窗中透出,将整个族邑笼罩在白色之中,阳光透过烟雾留下了几道清晰的光束。

混杂的药草味十分呛人,若非他们常年与病患一起,习惯了这种气味,只怕现在连眼睛也睁不开。

当年他被押送到殷都,还只是年幼无知的孩童,看着同伴被一个个带走杀死,他本以为他也终将成为祭坑里连人形都不剩的碎骨时,他看到那个被人们称为“屺”的巫师前来。

白屺本是去挑选身体强健的人牲试药,临走时顺手带上了他。

后来他便在白氏族邑住下了,白屺的幼弟白岘与他一样大,白屺会一起教授他们草药、针法、医术和文字。

他曾以为,这样平静的生活只是一场好梦,有朝一日他仍会被抓回去成为人牲,后来,他又以为会这样一直在族邑中住到病死、或是老死,最后或许能像白氏的族人一样葬在族邑旁。

他从未想过结局是这样的,像是一场让人不敢相信的噩梦一般荒诞、诡异。

身为大巫的族长巫箴,身为继承者的白屺,和身为主祭的白岄被一起带往朝歌。

族人们依照他们计算出的时间和路线,有条不紊地点燃了所有致幻、有毒的药草和香木,分批离开。

前来围捕的侍卫们已经逼近了,他能听到远处杂乱的脚步声和兵戈声。

“我们也该出发了,你带着大伙儿到西侧等我。”

葞最后回望了一眼族邑,将火把扔下,干燥的香木沾火就着,顺着渐起的风势引燃了病舍屋顶的茅草。

这样就对了。白屺说过,那种疾病无法治愈,想要彻底根除,就要把每一个得病的人都杀死、烧尽。

白屺一向仁慈,不忍亲手处理这些无法治愈的病患。对于葞来说,就简单得很了,作为羌人俘虏,整个殷都俱是他的仇敌,白屺做不到的事,他可以完成。

摘星台,高耸入云,手可摘星,位于繁华的朝歌城。

巫箴带着子女于昨日薄暮时分到达朝歌城,当时商王正举行宴饮,无暇召见。

一直拖延至今晨,贞人才再度来请。

贞人涅仍然和昨日一样,恭敬地站着,嘴角带着微笑,看着面前这位大巫。

上一位大巫鬻子乃是史官,引起了贞人团体极大的不满,在他们日复一日的构陷之下,鬻子自觉祸事将近,悄悄逃离殷都。

之后,像是为了平息贞人的恼怒,商王任命了巫箴为新的大巫。

白氏族中多有巫祝,其长女更是优秀的主祭人,而巫箴的长子对处理那种怪病颇有心得,于情于理,由巫箴出任大巫确实比鬻子更令人信服。

但,巫箴与鬻子曾为姻亲,往来甚密,手下纠集了许多对贞人不满的巫祝们,且白氏精于星占,在祭祀上严格遵守商王如今的周祭制度,甚至建议商王用铜器来代替人牲,贞人的团体依然不喜欢他们。

他们已谋划了许久,让巫箴也从殷都消失,再从巫祝中选出一名更听话的大巫。

贞人涅打量着跟随在他身侧的父女三人,表情严肃的父亲,一脸放松的长兄,还有面无表情的长女,都说白氏性子古怪,只知道与那些冷冰冰的星星打交道,不过看来星辰并没有给他们指明一条生路。

拾级而上,一路到达高耸的摘星台,青赭相交的华盖支撑在台上,远处是缭绕的云气,其后是结构精巧的大殿。

涂抹着青金色颜料、装饰着铜片的门内传来靡靡乐声,彻夜的宴饮,似乎直到天明也没有结束。

贞人涅扫了巫箴一眼,笑道:“巫箴善于观星,不知星辰是否向你明示了生死命运?”

见没有人理睬他,贞人涅冷哼一声,“大巫和巫屺一起同我进去吧,女巫便留在外间,等待王上召见。”

他是不打算让商王看到白岄的。

这女巫生得美貌,若是商王看上了她,要据为己有,而不是献给神明,那会打乱他们的计划。

“果然如此。”白屺摸了摸白岄的脸,她的头发用铜环松松地束起,其间点缀着细碎的绿松石,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着光芒,“阿岄,到东南方向,再去测风向。”

“我已经算过了。”白岄对于他过度的担心很不解,“目前的风速和我估算的一样,没必要重新计算。”

“阿岄真是毫不畏惧啊。”白屺自嘲地笑了笑,“换了我,恐怕会觉得太过煎熬,还不如死了算了。”

商人信奉着冰冷的神明,就像无常的风雨,自成秩序,很难为人的祭祀所改变。

他冷漠的妹妹也是如此,她只信星辰在空中周而复始的循行轨迹和她通过计算得出的结果,她不理解人的情绪,留恋、爱慕、哀伤、恐惧种种,她都视若无物。

幼时,他教了她很久,也无法让她像常人一样正确地表露情绪,现在他却觉得这样也很好。

白岄从不对神明怀有依赖,也不对神明抱有恐惧,只有这样,她才能在烈风中睁开眼,看见风吹来的方向。

然后顺着风的方向,跃下高台,展现父亲所说的那种神迹。

白岄拉住了他覆在脸上的手,低声问:“兄长,要在这里分开了吗?”

“是,我们要分开了。”白屺最后摩挲了一下她的眼角,是干燥的,没有一丝潮意,她甚至连眼圈都没有红,白屺抽身离去,“阿岄,我教过你的,这时候要哭。不过真好啊,你还是不会哭。”

白岄眨了眨眼,看到父亲在亮起来的天光中回头看向她。

“阿岄,从今往后,你就是白氏巫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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