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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兆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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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妫歪了歪头,“姜姓?诶,那不是和太公一样吗?你们以前是同族吗?那,这位大巫……姐姐?你叫什么啊?和邑姜姐姐一样,也叫……”

“我叫白岄。”白岄道。

莘妫睁大了眼,即便她是统帅兵卒的女将,也无法理解白岄的说法,“白、岄……?你,不称姓,反称氏?”

周人习惯于女子称族姓,男子才会称氏和名。

“哎呀,姐姐现在是白氏的首领,她又不会外嫁,自然不必称姓。”白岘笑道,“殷都的旧俗便是如此,你要是觉得奇怪,可以叫姐姐巫箴嘛,大家现在不都这么叫她吗?”

“不明白,商人的规矩还真是奇怪呢。”莘妫摇了摇头,“那我还是叫你巫箴吧,女孩子的名字若是被不相干的人听到了,多失礼啊。”

“不过真有意思。”莘妫凑上前,见她并没有躲避,又得寸进尺地拉住白岄的手臂,“你和那些女巫不一样,她们看到我就躲,我还是第一次认识、第一次摸到真正的女巫呢,看起来和我也没什么不同嘛。你会一直住在丰镐吗?我能来找你还有阿岘弟弟玩吗?”

白岄倒也没觉得她的行为冒犯,只是问道:“莘妫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啊……当然有的,不过就是练兵嘛,不是什么大事。”她几乎贴到了白岄面前,伸手摸了摸她脸上冰凉的铜面具,“这里也没有旁人,可以摘下来给我看看吗?”

白岄握住她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不行。”

“哦,好吧。”莘妫笑了笑,也未深究,“我知道的,太公说,大巫要保持神秘感,这样才会更让人信服。”

第二日晚间,白岄如约登上观星的灵台。

丰镐的夜晚很安静,和热闹繁华、长夜歌舞的殷都千差万别。

从高台上望去,一条沣水将文王的丰邑和武王的镐京相隔,西侧是祖先的宗庙所在,东侧是新王的政令所出,王都的街道规划得四四方方,井然有序。

这与连城墙也没有,由大大小小的族邑和聚落构成的,数百年来一直在向外扩张的殷都,也是迥然不同的。

周人的身上有着强烈的秩序感,所以他们讨厌光怪陆离的商王朝,甚至想要毁灭它。

参与议政的共有五人,分别是继位的周武王、担任太师和辅政冢宰的太公望、卿事寮的领袖周公旦、和太史寮的领袖召公奭,还有新任的大巫巫箴。

为表尊敬,大巫的坐席设在武王左侧,太公望则坐于武王右侧,周公旦和召公奭于下首作陪。

白岄在侍从的引导下落座,夜间她没有佩戴面具,除了周公旦已见过她的样貌,其他人不免都带着些好奇打量她。

面前的女巫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似乎还没有性子跳脱的莘妫年长,皮肤也苍白得如同鬼魅,好像被太阳一晒就要化了。若被百官知道大巫是这样一名柔弱少女,只怕反对的声音就更大了。

不过,她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穿一身青白色衣衫,佩着嵌有绿松石和青金石的铜饰,一举一动皆透着无常与神秘,想必是商人喜欢的模样吧?

夜色业已降临,但武王并没有请她陈述今夜的星象,而是请尚父讲述在朝歌城的见闻。

吕尚于殷都居住数十年,在那里有许多朋友和眼线,自文王返回西土之后,他过去在殷都结交的那些商人贵族们,也一并交由吕尚负责联络。

此次吕尚亲自前往朝歌城,一为刺探商王的动向和国中局势,二为招揽更多贤明的人前来丰镐归附,若是能有巫箴这样逃离殷都的巫祝加入他们,那是最好。

根据内线的情报,商王对一年前的孟津会盟并不在意,认为西土的小动作不值一提,且商王笃信周方伯曾与他在神明和先王的注视下结盟,共同奉献了祭品,如若反叛,神明必定会降罪于周。

殷都的贵族之间已分裂出好几派,商王忙于将反对派作为新祭品处理掉,同时热衷于向东夷远征讨伐人方,并不愿分出精力来征讨隐忍不发的西土。

“商王数次远征东夷,四土不服,兵马疲敝,或是良机。”吕尚移过放置在一旁阴影中的东西,由侍从呈给白岄。

是一小叠零碎的甲骨,上面刻着卜辞,内容多是在询问对于人方的战事是否顺利、商王及大军何时返回。

“‘乙未卜’……”

下面本应是负责占卜的贞人名字,不知为何用刀抹去了,只留下几道粗糙的刻痕,难以辨认。

“‘贞:王其征人方,无灾?’是询问出征是否顺利……兆纹是……”白岄对着烛火看了看卜甲的裂痕与颜色,“似是不详。”

再看下面的占辞,果然也记录为“有祟”,但后续补充的验辞却完全相反:商王大败人方,胜利而归。

其他卜甲的内容类似,于两季之中断断续续进行卜问,所得结果几乎全是不吉,参与占卜的贞人之名都在事后被匆匆抹去了。

白岄放下卜甲,问道:“卜甲贵重,当由贞人验看、保藏,怎会流出殷都?”

“先王在殷都时,与太师箕子相善。”吕尚命人收回了卜甲,仍放回身侧,“据传此为禄子所卜,于数月前商王返回朝歌时匆匆命人销毁,为箕子所获,辗转送出殷都。”

白岄点头,既有内应,殷都又是那种松松散散的聚落结构,要偷偷送出些物品,倒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我虽不擅此道,亦曾听闻,贞人能操纵卜甲结果。禄子为商王嗣子,反复卜问,俱得凶兆,想必已自认为是天命所归?”

在甲骨的背面钻凿过后,用硬木点燃烧灼,便于甲骨正面形成裂纹,即是可昭示吉凶的“兆纹”。

如何钻凿、如何烧灼,便如何获得兆纹……正如巫祝们能总结出天气和星象的规律,数百年来专精于卜甲的贞人自然也掌握了操控兆纹的方法。

身为后嗣的禄子频繁占问商王吉凶,负责占卜的贞人有意灼出象征凶兆的纹路,恐怕贞人和贵族早已打算趁商王外出争战之时反扑,这一道道的兆纹,不仅是对商王的诅咒,也是用于鼓舞人心的手段。

只可惜,所有的验辞都指向了相反的方向。命人匆匆销毁这批卜甲,想必是已功亏一篑,生怕商王见了惹祸上身吧?

吕尚点头,“果然与我的猜想一致。”

操纵兆纹,大约在贞人之间也是秘辛,未必人人皆可,连白岄这般出身巫族,身为大巫之女与主祭,也仅有所耳闻,而不知其法,外人自然更无法得知。

可这清一色相同的占卜结果,特意抹除掉的占卜者的名字,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古怪离奇。

箕子在被囚前夕,命人匆匆送出这批卜甲,想必也是为了传递这样的信息吧。

“商王不遵旧制,喜用贵族作人祭,甚至杀比干、囚箕子,贞人则频繁占问上天,却不得兆纹,王都之中人心惶惶。”吕尚看向武王,“一年前孟津之会,王上已见兴师灭商在西土乃是人心所向,如今商王亲小人、杀贤臣,与旧人离心,正值兵马疲敝之际。”

“尚此次返回丰镐,商王之太师疵、少师强携祭器随行而来。且王新得大巫,巫箴为神明所眷,可呼风往来,商王、贵族亲眼所见,朝歌城人人知之,目为神迹,又复何患?先王曾言‘时至而勿疑’,王上认为如今时机是否已到?”

武王未答。

兵力早已集结完毕,再一味等待只会消耗士气。自始至终,他所等待的不过是神明的垂青,又或者,他只是在说服自己跨越恐惧,带着集结起来的西土之人重返殷都,去打破他们被作为人牲的噩梦。

侍从们退了下去,灯火在铜连枝灯内燃烧,发出细小的噼啪声。

无人说话,夜风和星星都在侧耳倾听,等待着那个能够改变命运的决定。

武王闭了一下眼,没有人知道他在那一刻想了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然后他起身,“召公,派出使者联络会盟诸侯、部族,于隆冬前至河水南岸集结;尚父领兵先行,攻占洛、管、孟津,驻扎河水南岸;周公与大巫暂居镐京,筹备祭祀,以告上天。”

筹备多年的翦商之战,即将迎来最终决战。

发布完这一命令后,武王重又落座,很久都没有说话。

召公奭领命而去,吕尚又坐了片刻,然后起身走到武王身旁。

“王上,旧疾又发了吗?”

武王摇头,“无碍,尚父不必担心。”

吕尚向白岄道:“闻巫箴亦通医道,王上有旧疾,烦请多看顾。”

白岄就着昏暗的火光打量坐在主位闭目养神的武王,确实看起来有些疲惫和倦态。

白岄问道:“王上要看星辰吗?”

武王抬起头看着她,带着惊异的神情,他将巫箴请来,只是希望她的存在能让他们发动的战争更加师出有名。

巫箴精通观星,并且曾说过天命落在了西土,这对百官和诸侯们来说无疑是很振奋的消息。

但这种“天命”并不足以安慰他,他与文王不同,他不善于以卜筮沟通天上的神明,那些变化无常的神明离他很遥远,让人无法亲近,至于天上那些冷冰冰的星星,就更难以捉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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