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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病榻嘱深情后宫虑远 储君固本分藩邸忧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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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维晋泰始十年,岁在甲午?。洛阳的秋日,暑气尚未完全消退,金风?之中依旧裹挟着一丝沉闷的燥热,恰如弥漫在宫城深处的压抑气氛。长秋宫?内,往日象征着母仪天下的雍容华贵之地,此刻却被浓重的药味和肃杀的寂静所笼罩。皇后杨艳,这位辅佐武帝司马炎开创大晋基业、位正中宫已有九载的国母,正缠绵病榻,形容枯槁,气息奄奄。

宫灯的光芒透过薄纱帐幔,映照在她苍白失色的脸上,昔日的明艳风华早已被病魔侵蚀殆尽,唯余一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对尘世的无限眷恋与深深忧虑。她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犹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然而,心中尚有太多牵挂,太多不放心之事,尤其是对她那一双身份特殊的“儿女”——太子司马衷与吴兴王司马晟。

“吴兴王殿下到——”

随着内侍略带尖细的通传声,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司马晟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腰束玉带,头戴进贤冠?,缓步踏入寝殿。她年方十九,身姿挺拔,眉宇间虽刻意模仿着男子的英气与沉稳,然细看之下,那过于清丽的轮廓与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细腻情感,终究透露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此刻,她脸上带着恰如其分的忧戚与恭谨,快步走到榻前,俯身行礼:“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圣躬安否?”

榻上的杨艳微微转头,目光落在司马晟身上,眼神复杂。她挥了挥手,示意左右宫人悉数退下,只留下心腹的女官。寝殿内顿时只剩下母女二人,以及那挥之不去的药香与沉寂。

“晟儿,坐近些。”杨艳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旁人都退下了,你我母女,说些体己话。”

司马晟依言在榻边的锦墩?上坐下,目光触及母亲枯瘦的手,心中一阵酸楚。她自幼便活在一个巨大的秘密之中,眼前这位虽是生身之母,却也是将她推入这身不由己命运的始作俑者。然而此刻,血浓于水的亲情与即将永别的伤感,压倒了一切复杂的思绪。

“母后……”她轻声唤道,声音微哽。

杨艳勉力抬手,轻轻覆在司马晟的手背上,那冰凉的触感让司马晟心头一颤。“我儿,为娘的时日无多了。”杨艳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这偌大的宫廷,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你父皇……虽春秋鼎盛,然天意难测。为娘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你那痴儿弟弟。”

提及太子司马衷,杨艳眼中流露出刻骨的忧虑。她深知自己这个儿子天性愚钝,不堪为君,偏偏又占着储君之位。而朝中觊觎大位者,并非没有,譬如素有贤名、深受部分朝臣拥戴的齐王司马攸?,便是一大隐患。更让她寝食难安的,是那位新入主东宫不久的太子妃贾南风?。此女虽出身名门(其父贾充?乃朝中重臣),却性情悍妒,野心勃勃,绝非甘于安分之人。

“衷儿鲁钝,此乃天定,非人力可强求。”杨艳的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无奈,“然,他是你父皇亲立的太子,是国之储贰?,名正而言顺。你身为‘兄长’,务必、务必护他周全!”她加重了语气,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司马晟,“贾家女子,绝非善类,你要时时警惕。还有你叔父齐王,虽一时看似恭顺,然人心隔肚皮,不可不防。你父皇……有时太过念及手足之情,你要替他看着,替这司马家的天下看着!”

司马晟垂首,郑重应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太子弟弟,儿臣自当竭力辅佐,护其安稳。朝中之事,儿臣也会用心体察,不敢有负母后所托。”她深知,这不仅仅是母亲的临终嘱托,更是她未来生存于这波谲云诡的宫廷之中,必须承担的责任。她的“吴兴王”之位,虽名为藩王,却因其“长子”的身份,以及与太子的一母同胞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太子身边一道特殊的屏障。

杨艳微微颔首,似是满意,又似是叹息。“你明白就好……为娘知道你聪慧,胜过衷儿百倍。若非……若非……”她话语一顿,眼中掠过一丝痛楚与悔意,终究没有说破那个伴随司马晟一生的秘密,“罢了,天意如此,或许……这亦是你的福分,让你远离那风口浪尖,不至于如履薄冰??。”

然而,话锋一转,杨艳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直看向司马晟:“为娘更担心的,是你自己的事情。”

司马晟心中一紧,知道母亲要问什么了。

“那桩‘婚事’……吴兴王府里,如今如何了?”杨艳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不安,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曹家的女儿,刘家的女儿……她们……在你府上,可还安分?你……你与她们,究竟是何情形?”

这个问题,如同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司马晟心头。自去年(泰始九年)冬末,父皇以一道惊世骇俗的诏书,将同样女扮男装的曹襄(以陈留王曹奂“义子”名义)和刘祎(山阳公刘康“世子”名义)以“媵臣”??的身份“赐”入吴兴王府,她们三人便以一种扭曲而危险的方式捆绑在了一起。对外,是君臣,是主君与伴读;对内,却是三个共享着惊天秘密、彼此间情愫暗生、互相慰藉取暖的女子。

“母后……”司马晟定了定神,谨慎地措辞,“曹襄与刘祎,在府中……尚好。她们二人,虽出身不同,然皆是聪明伶俐之人,亦知晓自身处境。平日里,儿臣与她们一同读书论政,相处……尚算融洽。”她避开了“情”字,只谈“相处”,试图描绘出一幅平静无波的画面。

“融洽?”杨艳的眉头却并未舒展,“晟儿,你莫要哄骗为娘。那曹襄,乃是高贵乡公??曹髦之后,身负国仇家恨,岂会真心臣服于司马家之人?那刘祎,乃汉室??遗脉,虽看似温顺,然其心难测。将这两个身份敏感之人放在你身边,名为‘恩典’,实为羁縻??,你当真以为高枕无忧?”

“儿臣知晓其中风险。”司马晟坦然道,“然母后也请相信儿臣。我与她们,并非仅仅是身份上的捆绑。我们……有共同的秘密,这秘密,既是悬顶之剑,亦是……维系彼此最牢固的纽带。无人比我们更懂得彼此的艰难与不易。”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曹襄性情刚烈,然非不识时务之人。刘祎……心地纯良。她们在我身边,远比流落在外,更能让父皇与母后安心,不是么?”

她抬眼看向母亲,目光诚恳:“况且,府内之事,儿臣自有分寸。我们三人……名为君臣,实则……更似同舟共济之人。在这深宫藩邸之中,能有二三知己,相互扶持,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她没有提及她们之间已经超越友谊的深厚感情,没有提及那些在“同心阁”??内相拥而眠、互诉衷肠的夜晚,更没有提及那份在彼此身上寻求慰藉、笨拙而真挚的亲密。但在她的语气和眼神里,杨艳似乎读懂了些什么。

杨艳沉默了片刻,寝殿内只剩下她微弱的呼吸声。她看着眼前的女儿,这个她倾注了无数心血,却又不得不将其推入一条崎岖之路的孩子。她心中五味杂陈。当初同意这桩荒唐的“婚事”,固然有控制前朝遗脉、掩盖秘密的政治考量,但未尝没有一丝……成全女儿心意的私心。只是,这份“成全”,代价何其沉重。

“同舟共济……”杨艳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但愿如此吧。只是晟儿,你要记住,人心易变,世事无常。今日之蜜友,焉知非明日之仇雠?尤其是曹家那个女孩,你要格外留心。魏武??之风骨,可不仅仅是雄才大略,亦有狠绝无情的一面。切不可因一时情谊,便失了警惕之心。”

“儿臣明白。”司马晟应道,心中却掠过曹襄那倔强而又带着脆弱的眼神,以及刘祎那温润如玉、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忧思的面容。她们之间的感情,远比母亲想象的要复杂,也……真挚得多。这份感情,是她们在冰冷的现实中唯一的暖色,她无论如何也要守护。

“还有……”杨艳的声音愈发微弱,她喘息了几下,似是耗尽了力气,“那东吴……建业??那边,可有消息传来?那个孙曜……还有那个据说是蜀后主??远亲的刘珵……她们……”

提及远在江南的两位故人,司马晟的心不禁一紧。自去年洛阳一别,她们五人天各一方,音讯渺茫。尤其是孙曜和刘珵,身处暴君孙皓??的统治之下,处境必然艰难。

“回母后,江东之事,儿臣所知不多。”司马晟据实回答,“只听闻月前大司马陆抗??病逝于武昌??,吴国痛失柱石,朝野震动。至于豫章王孙曜与那位刘珵……近来并无确切消息。想来,孙皓性情暴虐,她们的日子……恐怕不易。”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她时常会想起在乡饮酒礼上初见时孙曜那带着矜持的锐气,想起在洛阳重逢时刘珵那怯生生却又坚韧的眼神,心中充满了担忧。

杨艳叹了口气:“孙皓此人,刚愎自用,残忍嗜杀,非久安之主。吴国……怕是气数将尽了。只是苦了那些无辜之人。”她的目光再次回到司马晟身上,“待吴国平定之后,若那两个女孩尚在人世,你……酌情照拂一二吧。毕竟……也算是相识一场。”

“儿臣遵命。”司马晟心中微暖,母亲在临终之际,尚能念及这两个身份尴尬的“敌国”之人,让她感受到了一丝人性的温情。

杨艳似是倦极,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更加微弱。她不再言语,仿佛将所有未尽的忧虑与嘱托,都化作了这沉沉的寂静。

司马晟默默地坐在榻边,看着母亲沉睡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母亲的嘱托,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她年仅十九岁的肩上。守护太子,提防权臣,维系与曹襄、刘祎之间那危险的)平衡,关注远方故人的命运……桩桩件件,都牵动着大晋的国运,也牵扯着她们五人那早已交织在一起的、充满未知与凶险的未来。

她轻轻起身,替母亲掖好锦被,动作轻柔,带着无限的眷恋。寝殿内的光线愈发昏暗,那浓重的药味似乎也变得更加刺鼻。她知道,属于母亲杨艳的时代即将落幕,而属于她的、属于她们五人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缓步走出长秋宫,殿外的秋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些许殿内的沉闷。夕阳的余晖将宫墙染上了一层金红,壮丽而又带着几分凄凉。远处,传来隐约的宫漏??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不可逆转。

司马晟抬头望向西边的天空,那里,残阳如血。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无论前路如何艰难,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母亲的嘱托,为了司马家的基业,也为了……吴兴王府里那两个与她命运相系的女子,以及远在江南生死未卜的另外两人。

她加快了脚步,向着吴兴王府的方向走去。夜色将至,王府里的灯火想必已经点亮。那里,有她的“家”,有她的“同伴”,有她在这冰冷宫廷中唯一的温暖与慰藉。纵然这份温暖背后潜藏着无尽的危险与变数,她也甘之如饴,只因她们是彼此在这乱世浮萍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泰始十年的这个秋天,对于大晋王朝,对于洛阳宫苑,对于司马晟和她生命中紧密相连的四个女子而言,都注定是一个刻骨铭心的转折点。国母即将魂归离恨天??,而她们的命运之轮,才刚刚开始加速转动,驶向那无人能够预知的未来。

脚注:

1.泰始十年,岁在甲午:公元274年,农历甲午年。西晋武帝司马炎的年号为泰始。

2.金风:秋风的雅称。语出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泬寥兮天高而气清,寂寥兮收潦而水清。”后以“金风”代指秋风。

3.长秋宫:汉代皇后所居宫殿名。后世沿用,常指皇后居所。此处指晋朝皇后杨艳所居宫殿。

4.进贤冠:古代冠名。儒者所戴,亦为官吏常服冠饰。前高后低,前有竖梁。梁数多少,依官阶而定。此处符合司马晟“王”的身份。

5.锦墩:覆以锦绣的坐墩,古代贵族常用坐具。

6.齐王司马攸:司马昭次子,司马炎之弟。因过继给司马师为子,故在宗法上地位特殊。素有贤名,深受司马昭喜爱,也得到部分士人拥戴,对太子司马衷地位构成潜在威胁。

7.贾南风:晋惠帝司马衷的皇后,贾充之女。性妒悍,有权谋,后专擅朝政,引发“八王之乱”,是西晋历史上著名的负面人物。此时(274年)刚为太子妃不久。

8.贾充:西晋开国元勋,司马氏心腹重臣。在司马昭、司马炎时期权势极大。

9.储贰:太子的别称。“贰”有副贰之意。

10.如履薄冰:比喻行事极为谨慎,存有戒心。语出《诗经·小雅·小旻》:“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11.媵臣:古代贵族嫁女时随嫁的同姓或异姓男子(此处为特殊情况,指以男子身份随嫁的女子)。其地位低于正妻/正夫,但高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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