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黎第一见到席优绒时,是在四合院里。
那时候妈妈在与教戏的老师讲话,她无所事事到处乱逛,就瞥见院子里敞开的门,有个小女孩正在走摆在院子里的独木桥。那女孩脚上绑着沙袋,小小的脸蛋皱在一起,张着双臂,每抬起一次脚都会往一侧歪斜,在身子摇摇欲坠时却又总能站稳。
在旁边看着的麦黎捏了一把汗,可惜女孩没走几步就摔在了下方的垫子上。
“没事吧。”麦黎上前询问想要搀扶女孩,对方却直接拍开她的手。
“不用管我。”女孩瞥了她一眼,继续自己的训练。
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之后再见面时,便是在镇子上唯一一间戏曲训练室。
那时候少儿戏曲大赛正播得火热,学戏的孩子挺多的,再加上她们镇上刚好有个戏班子,基本上镇上的孩子都来体验过课程,但坚持学下来的没几个。
学戏太苦了,又看天赋。
当初跟着她们一起学戏的孩子里,坚持下来的就只有席优绒、安若和她。
她们三个岁数差了一两岁,却也都在戏曲大赛里得了奖,但只有席优绒是唯一的金奖,也是老师最寄予厚望的人。
那时候安若和席优绒玩得比较好,她们是发小,上下课都一起来,那两人像连体婴似的,学得也一模一样。
直到市里面有个小型表演邀请剧团,老师安排她们几个表演节目,麦黎才和席优绒有接触。
“你好,我们之前见过的,我是麦黎。”
她尴尬地上前打招呼,席优绒只是点点头没有理会她,倒是安若很热情拉着她问东问西。后面聊天才得知她们三个的家在同一个方向,于是训练时她们也就理所当然地一起走,偶尔还会去训练。
直到四年级她们被分在了一个班,她们便开始一起上下学,一起去训练,课间时也会复习训练内容。
一直咋咋呼呼的安若,偶尔吐槽的席优绒,麦黎曾以为她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意识到对席优绒抱有特别的感情时,是在十二岁的夏天。
那天安若因为感冒没有来训练,她赶到照常集合的大榕树下只有席优绒的身影,那天的席优绒罕见地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头发披在肩膀上,上面编着许多个小小的麻花辫,用彩色皮筋扎着。
“你来了?”席优绒侧头看向她,露出淡淡的笑容,她拎着一小袋水果罐头,“我们去看安若吧。”
“你……”麦黎跟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辫子一晃一晃的,问:“你今天怎么这副打扮?”
“这个啊。”席优绒随意地拎起长裙的一角晃了晃,“今天许久不见的表姐来家里,她非要给我做什么大改造,看快到见面时间了就来了,等会儿我还要回去换一身。”
“哦……”麦黎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周边的蝉鸣孜孜不倦地叫着,麦黎的个子长得比她们快一些,她侧头看着身旁的女孩,对方长长的睫毛跟着风颤动,她忽然发现席优绒长得十分好看。
意识到这件事时,蝉鸣在她耳边响彻,阳光悄无声息地落下,等她回过神,她的脸已经被那太阳晒红了。
“今天真热啊。”麦黎发现自己有些紧张。
“嗯,确实很热。”
身旁的人一如既往平淡地回应,随后二人陷入了沉默。
麦黎并不是第一次单独与席优绒相处,只是第一次觉得这次的沉默格外难熬,她第一次希望安若过来调节氛围,可她却又不希望安若真的过来。
这般罕见的席优绒,她不希望安若看见,也不希望其他人看见。她用手挡着天上的烈日,只希望这段路程再长一些,时间再走得慢一些。
意识到那就是喜欢的情绪时,是在15岁。
她们初中一起上了戏校,三人也是一起训练,那次下课安若似乎是有事,她便和席优绒一起等着车,两人挤在公交车上,席优绒又比她矮一些,似乎是被人撞了一下,对方便被挤在了她的怀里。
麦黎感受到温热的体温,心跳不断加快,嗡嗡的耳鸣盖过了身边的嘈杂声。见席优绒对这个拥挤的状态感到不适,她却只希望时间久一些。
也是那时候,她意识到她喜欢席优绒,她喜欢一个女生。
可席优绒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态度,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安若,只是偶尔笑一下,也总是事不关己。
有一次麦黎和安若吵架了三天才和好时,席优绒却完全不清楚这件事,还问她们怎么了。
席优绒总是这样,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除了训练时动用那五官表情,基本上就没怎么笑过……
所以说……
此时此刻,在这个酒店里,坐在那沙发上红着脸接着江十晴的电话的人……
这还是她认识的席优绒……啊不对,这还是她认识的席悠吗?
麦黎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如果在节目里她还可以欺骗自己席悠在做节目效果,是为了节目拍摄顺利,可现在席悠这个模样到底是演给谁看……不,这甚至不是演。
她这二十几年一直都看着对方,十分清楚对方演戏时会巧妙地动用眼珠子,可现在那席悠只是自然地垂着眼眸,嘴角都上扬着,整张脸都洋溢出笑意,像是春暖花开。
席悠无奈告知江十晴这里的地址后便挂了电话,她抬眼看向麦黎,变为了往常的冷漠,面上的红晕也渐渐消去。
“事情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离开吧,我等会儿还有事。”
麦黎心情无比复杂,她不可置信地问:“你和江十晴认识多久了?”
席悠反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讲真的,你们认识多久了?”麦黎有些难受。
“满一个月了,一个月零几天吧。”席悠沉思着。
麦黎倒吸一口气,她觉得她可能要去吸I氧了,她们二十几年的感情,竟然输给了只相处一个多月的人。
“你真是她粉丝?”麦黎又一次发问,说不定那只是粉丝对偶像的脸红,并且她们两个还卖CP,可能和演戏一样,拍摄期间会对彼此有好感,等拍摄结束后就不会了。
“对,我是她粉丝。”席悠说这句话时有些心虚,她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江十晴的担忧,但江十晴这个黏人程度也令她有些烦恼,还有面前的麦黎也是。
她有些累,她就是想要普通休息一下自己一个人逛逛,为什么会变得这么麻烦?
麦黎稍稍放心了些,又问:“你真的不喜欢她?恋爱意味上的喜欢。”
席悠看了一眼麦黎,现在事情变得这么麻烦都是麦黎的错,话都说那么明白还老是问,她心情算不上好,说话也刺人了一些。
“就算我不喜欢所有人,我也不可能喜欢你。”席悠毫不留情地说:“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后面就算我喜欢谁了也和你没有关系,都是成年人了别再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像小孩子?”麦黎有些生气,“是你像小孩子吧!擅自离开家丢下父母不管……”
麦黎立刻止住话语,她有些懊恼,她竟然又冲动了,这样只会让席悠更加讨厌她。
“所以才说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幸福。”席悠突然笑了一声,她眼里尽是嘲弄之意,“你走吧,可以的话我根本不想见你们任何人,包括安若,也包括我父母。”
麦黎冷静下来,当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然席优绒辛苦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呢?怎么可能会那么坚决地不再见父母呢?
她抿抿嘴,叹道:“我这几天就去找安若问清楚。”
“啊,随意。”
麦黎面前模糊一瞬,任谁被喜欢的人这样对待都不会好受,她很快忍住眼泪,狼狈地离开房间。
席悠看着关上的门,她揉揉眉心,心底涌出一股烦躁。她不想对麦黎这么过分,可依照麦黎的性格,不这么过分的话,对方可不会善罢甘休。
她抚上脖颈的创可贴,贴久了还有些痒,她走到浴室镜子前毫不犹豫撕开,下意识地挠着那纹身周边贴痕泛起的红痕,有一些地方被她挠出了小红点。
她微叹一声,看着被纹身覆盖住的伤疤,不禁苦笑。
她才是真正可悲的人。
江十晴在找席悠的路上,正好撞见离开的麦黎。
席悠所在的酒店离她的位置很近,走两条街就到了,见到麦黎她想也没想便气冲冲地上前,本想说些什么却撞见麦黎红着眼眶,她顿时有些尴尬。
“啊,好巧啊……”她生硬地说着,虽然她看不爽麦黎但也不会在别人哭的时候落井下石。
对方只是抹去眼泪,问:“你要去找她吗?”
“那当然。”
麦黎张张口,想到面前这般担心席悠的江十晴都不清楚席悠的年龄时,她顿时心情舒畅。也是她想太多,她和席悠二十几年的相处,可不是这一个多月能比的,江十晴这么关心席悠,却连席悠的本性和原本的名字还有那段过往都不清楚……
这么一看,如此焦急的江十晴看着倒有些可怜了。
“你那么急干什么,小题大做。”她瞥了一眼江十晴,笑道:“一点也不了解席悠就这么自作主张地过来,你也和我没什么差别。”
江十晴歪歪头,她其实听不太懂麦黎在说什么,但她知道对方是在嘲讽她。
“谁说我不了解她的。”江十晴拍拍胸脯,自豪地说:“我肯定会成为她心中的第一名!”
麦黎有些惊讶,她只是随口挑衅,这江十晴怎么说得那么尬,搞得也喜欢席悠一样,果然当时的感觉是对的。
“原来你也喜——”
“我一定会是席悠最好的朋友!会成为她最好的闺蜜!”江十晴挺起胸膛,居高临下地看着麦黎。
麦黎:“……”
这江十晴什么玩意儿?
搞半天把席悠当朋友?
那对她敌意那么大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