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一大早庄希文专程到俞家吊唁。医闹事件之后俞家人一直想登门道谢,奈何他们自己还焦头烂额,虽然闹事的歹徒被查出关联案件,大众焦点迅速从医闹转移至更大的方向,只是俞医生的后事还没办,千头万绪,于是等庄希文身体稍有恢复,索性登门拜访。
车子停在路边,走进俞家所在的巷子时,廖队突然听到打斗的动静。
保镖闻讯冲上前,果真有三四个人斗殴,混乱的巷子对角,两个女人相拥瑟瑟发抖,而庄希文派来的三个保镖抱着件皮夹克却正袖手旁观,两批人视线相对还有些错愕,然后就见曾绍以一敌四,打得正酣。
“他怎么在这儿?”
几个保镖看向廖队,廖队又去看褚秘书,最后击鼓传花传到庄希文身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倒是那三个保镖摸鱼被抓个正着,此刻慌忙要搭手,却被廖队出声制止,这是要等小庄总的指令。
庄希文就这么站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话,“上去帮他。”
小庄总一声令下,十几个保镖齐上阵,闹事者很快就被扣住。等警察到场,几个闹事者忽然又推说自己有精神病,谁也不能动他们,一旦犯病谁也担不起等等,折腾好久才被押离现场,吵得街坊邻居纷纷出来瞧热闹。
折腾了个把小时巷子才重归宁静,庄希文走到那两人跟前问:“二位有没有伤到哪里?”
两人都红着眼眶,其中年轻的是俞太太,年长者则是俞医生的母亲,医闹当天俞太太见过曾绍,加上这么多保镖一起,就以为他还是庄希文的保镖。
“没有没有,真是,您又救我们一次!”俞太太劫后余生有些激动,俞母双手颤颤,也跟着连声道谢。
曾绍就站在边上,拿夹克的时候见着庄希文眼睛一亮,但庄希文始终没理他。
“这两天都是这样?”庄希文又问。
俞太太低头点点,“有些自称是从前的病患,说光鲁误诊来要钱,见到您派来的保镖就不敢再上门了。刚才那波倒像是借着舆论来泄私愤的,要不是有人搭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哽咽着说完,惹得俞母也掉了两行泪。好好的家就这么四分五裂,庄希文不是神仙,到底只能关切几句。
吊唁后,两人非要送小庄总上车,庄希文索性说:“正好车就在外头,保险起见,不如二位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俞母扶着儿媳的手一紧,那天俞医生特地提早下班,就是为庆祝妻子怀孕,准备晚上一家团聚,好好庆祝。结果这几天俞太太忙里忙外又遇险,小庄总这么一提醒,确实是该好好检查。
俞太太忙摆手,“里面还有宾客,等晚些我们自己去就好,实在不能再麻烦小庄总了!”
俞母却反对道:“我老太婆不碍事,你还怀着孕,赶快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也好放心。这儿总有几个亲戚朋友能帮忙照料,你先操心你自己!”
见两人推来推去,庄希文又笑着插话道:“就算没有亲朋好友,也有保镖在场,庄氏庙小,但也可以尽力保全你们孤儿寡母。”
姿态之低,对方再拒绝就是扫兴,况且有保镖在侧,庄氏的车再在街坊里巷这么走一圈,也好叫那些不法分子有所顾忌。
两人明白小庄总的好意,这才答应下来,庄希文叫司机先送她们去医院,自己折返回巷子,就看见曾绍还杵在那跟电线杆作伴,冷风刮过脑门,把他的短发吹得一瘪一瘪。
这愣头青见小庄总绕了一圈竟然还肯回来找他,黯淡的眼睛立刻重现光亮,他上前问:“您愿意见我?”
褚秘书眼睛在曾绍身上打转,然后问庄希文:“车马上就到,您——”
“出去等着。”
于是褚秘书和保镖退出巷外,僻静的巷子里,很快只剩庄希文和曾绍两人。
“怎么找到这里的?”庄希文开门见山。
“医闹之后,公司和老宅的安保都提高到最高等级,”曾绍手指搓泥,怕庄希文生气似的,吞吞吐吐道:“那天您奋不顾身,事后又派人解围,俞家肯定会登门致谢,但俞医生还没出殡,我就猜您也许会亲自过来。”
庄希文眉眼一挑,“仅此而已?”
话挺诚恳,但显然不是庄希文真正想要的。
于是曾绍埋头又道:“…我知道错了,您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凭什么要再给你一次机会?”
既然是合同,当然讲求一个你情我愿,庄希文见曾绍打着弯儿,背过身去作势要走。
“别!”曾绍一把拉住庄希文,力道那样大,“就凭我喜欢你!”
喜欢?稀奇啊。
庄希文回眸冷冷审视曾绍,只见他磨蹭半晌才说:“那天实在太过突然,我没做好准备,而且包养——也许你对我只是玩玩的态度,可我想明白了我的态度。你说的对,我没法当那天什么也没发生,这几天我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翻来覆去也都是你。我从没有过这种体会,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但不管怎样我都愿意试试,即便只是做你的情人!”
头顶忽阴忽晴,庄希文抬眸与之对视,只见曾绍脸色虽然不怎么好,目光却炯炯,那样赤诚,好像照见彼时年少清澈的自己。
他又有什么错呢?
忽然庄希文咳嗽一声,曾绍一凛,立即贴上他的手。
“这么凉?”曾绍二话不说,给庄希文披上自己的夹克,见人皱眉忙又解释:“这夹克我每天都有清洁,外头风大,上车再脱好不好?”
鬼使神差地,最后庄希文也没拒绝。
回公司的商务车上,曾绍窝在中间,庄希文则在后座,看似闭目养神,实际右手不动声色地去摸夹克口袋的背衬。
庄希文对许应荣说给过曾绍机会,这机会就在背衬里的字条,上面写着如果曾绍想通了就可以来找他。结果字条还在,甚至还在原来的位置。
刚才曾绍口口声声说自己每天都有清洁,那么究竟是他太蠢以致始终没发现,还是为求稳妥,所以偷偷看过又偷偷放了回去?
但销毁字条实在轻而易举,作为间谍,只要他拿出来,要么选择暴露,要么立即销毁。因为前几天包养合同的消息放出去,两边施压,几乎等同于逼曾绍就范。这张字条所寄托的也根本不是对曾绍的期许,而是一句警告:告诫他必须且只能回到庄希文身边。
今天曾绍回来了,而且主动求做庄希文的情人,可他始终没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就不得不让庄希文怀疑,这人究竟是来求合作,还是根本别有所图?
庄希文不由皱眉,他头疼地想:总归不是喜欢罢?
车窗封闭,车内弥漫一种脱离尘世的宁静,那天深夜曾绍的话就在庄希文耳边,像一条毒蛇直往他脑子里钻。曾绍受黑森林调派前来搜集机密,却又白白浪费两次绝佳的机会,这也许可以归结为他不想违法,他想活着逃离那吃人的魔窟。
那么这双眼睛又如何解释?倘若不是刚才那道眼神,庄希文明明可以更加肯定的。毕竟谎言可以骗人,眼睛却实在很难伪装,除非他不是愣头青,而是天底下最高明的骗子。
庄希文自小在复杂的环境里摸爬滚打,他善于分辨恶意,但在甄别爱的领域,两人其实半斤八两。
这倒不是庄希文自小没人疼爱,他当然是有的,可惜那是来自已故的庄夫人。绑架案后即便面对遗照,庄希文也再没能想起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样子。
车子经过缓冲带,手机同时震动,庄希文一看,是许应荣发来的消息。
…
“他还没回来?”
董事长办公室,庄建淮正在处理文件,忽然抬头看了眼时间问道。
他面前的实木长桌相当整洁,电脑边的摆件除了一块太湖石盆栽,仅有一副相框,光线偏转,显现出一个温柔带笑的长发女人。
褚秘书立即回道:“是的庄董。”
此褚非彼褚,庄氏父子的秘书是对双胞胎。大哥叫褚明晟,小弟叫褚明伦,他俩从小跟着庄建淮,到后来庄希文进公司,褚明伦才被派去小庄总身边。
庄建淮问完没再继续处理公务,反而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褚明晟道:“我再问问情况。”
“多少次了,”褚明晟左手掏兜,闻言一停,只听庄建淮道:“我这个亲生父亲都没找到,还指望他一个赝品?”
谁料他话音刚落,裤腿振动,庄建淮手猛然一抖,划坏了笔下的文件,可他毫无察觉,眼睛紧紧盯着褚明晟。
褚明晟点了接通,把手机递过去。
办公室虽然大,但电话那头清清楚楚,庄建淮闷声听着,最后手慢慢垂下。
褚明晟:“庄董?”
砰的一声,庄建淮声音阴沉:“没用的东西!”
“庄董息怒,”褚明晟立马低下头,任手机四分五裂地躺在角落,“毕竟时隔多年,要找回来也确实不容易。”
“你在暗示什么?”
庄建淮秃鹫一般盯着褚明晟,嗅出其中一丝不忠诚,于是褚明晟头埋得更低,“明晟不敢。”
“我的儿子一定会回到我身边,庄氏集团也绝对不会落到赝品的手里,大街上随便捡个不三不四的东西来做鉴定,”庄建淮冷笑道:“我看他不是要赎罪,而是要篡位啊!”
褚明晟皱眉,小心翼翼地说:“庄董明鉴,您在或不在,他都只能是小庄总。”
“没听你弟弟说他翅膀硬了?瞒着我给那个间谍做鉴定,既然现在结果不是,他反倒可以放心栽培了。”
多年来庄建淮在庄希文的身边安插各种眼线,就是怕他快自己一步斩草除根,听罢褚明晟心里一沉,问:“庄董的意思?”
“继续盯着他,再多派几个人去找,国内没有就去国外,还有,”庄建淮顿了顿,
“叫陈钰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