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每天不管多忙,庄希文都会教曾绍如何处理公司事务。就这么一直忙到元旦之后的第二个周六,临近年关,许应荣邀请两人来家里玩,正巧他的小徒弟何明珊也在。
来的路上庄希文告诉曾绍,说许应荣家里有个挺大的射箭场,何明珊见到他俩来更是想直接往那儿引,可许应荣逮着庄希文先问道:
“这几天又没休息好?”
“早起胃就不舒服,两口细面就对付了。”曾绍见庄希文眼神闪躲,好像有点怕许应荣,这个年长他几岁的许主任,于是抢答道。
“...哦。”
要说庄希文怕许应荣,其实许应荣也怕曾绍,自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许应荣对上这人就不大利索,想避避不开,支支吾吾道:“那倒是老毛病了。”
曾绍还待问,管家忽然捧束花过来,挤着脸笑成四不像,看起来十分为难。众人看向许应荣,见他一副挂不住脸的样子,管家赶紧解释道:“我按您的吩咐回绝那位先生,可他扔下花就走了,我实在是追不上他呀。”
“真是,搞恐怖袭击呢?”强买强卖不可取,何明珊叉腰站出来,“没有强迫别人收下的道理,立马扔出去,爱谁要谁要!”
“消消气,走。”庄希文揽着许应荣,与何明珊一唱一和,拉着人往射箭场去。
射箭场在庄园另一头,何明珊和曾绍走在他俩身后,她见曾绍不解又不敢插话,小声解释道:“那人是我师父的死对头,一直穷追猛打,本来师父都要答应他了,谁成想所谓的追求不过是酒后跟人随便打的赌,通通都是假的…”
曾绍听了个大概,帮着一起骂道:“骗人真心如杀人父母,真缺德。”
前面突然慢下脚步,是许应荣要回头,但下一刻又被庄希文拉着继续往前走。
何明珊却没发现似的,看着曾绍继续说:“就是!恐怕到现在那骗子还以为我师父只是闹小情绪,根本不知道我师父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
“…是得教训,”曾绍有一嘴没一嘴地搭着话,目光不时游离,绕着庄希文的背影出神,然后他问:“他也是医生?”
“协安神外最年轻的一把手,舒方鹤。”何明珊最后说。
艳阳晴空,两轮之后,何明珊的靶心箭最多,收弓的时候她往曾绍那儿看了一眼,轻啧道:“我以为触类旁通,你的箭法应该也不错呢?”
许应荣忙拉着何明珊,半开玩笑道:“别的公主抱洋娃娃,她却是马背上吃奶,从小跟着伯母学习箭术,一般人哪里比得过?”
几人都笑起来,许应荣不动声色地看向庄希文,只见庄希文放下弓,正望着自己前方的靶子,不知道在看什么。也许是阳光太烈,把几片树叶都衬得反光,只是一片绿油油中隐隐还有个模糊的红点。
红点,杀手!
庄希文瞳孔一缩,想躲又直觉来不及,谁料下一刻却被一个更加高大的身躯死死挡住!
“小心!”
曾绍大吼着扑倒庄希文,子弹随声飞来,冷冷地将惊恐的尾音钉入清水砖墙内,何明珊和曾绍一人射箭一人拔枪,闪避的同时向杀手发起进攻,仓皇赶来的保镖则兵分两路,一批负责追击,一批负责转移,把他们拖到室内安全区。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曾绍一路都抱着庄希文,进屋把人放地上,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臂膀,焦急道:“怎么不说话?”
众人都心有余悸,此刻庄希文眼神更是空洞,他还直愣愣地朝着刚才的方向,脸色比医闹那天更加惨白,嘴唇乃至浑身都战栗不止。
曾绍差点就死了,为了保护他一枪毙命,也许连遗言都来不及说,
就像当年的秦曼华。
曾绍见状再次晃了晃庄希文,声音更重,“到底怎么了!?”
“别动他!”还是许应荣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开曾绍,代替他占据庄希文的全部视线。许应荣平时说话就透着股白发老专家的威严,板起脸来更甚,“小文你看着我,这里是许家,许家!不是什么别的地方!”
就这么连吼好几遍,庄希文失神的双眸终于微微闪动,然后才恍如噩梦初醒般骤然聚焦目光。可没等许应荣松一口气,紧接着庄希文却突然猛烈呛咳起来,刺眼的血沫四散,染了许应荣一身,然后庄希文脑袋一歪,竟是彻底昏死过去。
...
许家客卧外的走廊,曾绍收到短信,已阅删除后转身又等一会儿,许应荣和何明珊才终于出来。
从上午到黄昏,此刻天已大黑,许应荣疲惫地擦擦汗,道:“情绪波动引起的急性胃出血,今晚就歇这儿吧,我让人再打扫间客房出来。”
“我看着他,”曾绍掠过许应荣往里面看,“不然我不放心。”
许应荣和何明珊对视一眼,因着之前庄希文不要命的试探,许应荣心里后怕,语气就有些严肃:“隔段时间我就得来检查一次,而且他现在很虚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刺激?刚才曾绍就想问:“堂堂庄氏集团的小庄总,在公司能运筹帷幄,在外面对医闹也敢挺身而出,怎么可能会被一颗子弹吓到胃出血?”
不是子弹不可怕,只不过对方是庄希文,至少以曾绍的了解而言,庄希文不怕疼更不怕死,始终游离在这世间的所有恐惧之外——除非触及他内心深处某个不可示人的隐秘。
许应荣被他问住,愣了愣才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作为他的主治兼好友,请你现在立刻去别的房间!”
朋友和情人对立,说不好谁更占上风,苦了何明珊在一旁尴尬,想劝又不敢开口。这时房间里突然传来的动静打破僵局,在许应荣回头之前,曾绍已经绕过他冲了进去。
“别起来!”
曾绍双膝跪地,慌忙托住庄希文的脑袋,让他躺回去。庄希文失血过多,人其实还不怎么清醒,可还是皱着眉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曾绍,良久才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活着,还好没有受伤。
“大哥,你去休息吧。”庄希文嗓子哑得不能听,他见许应荣还在犹豫,又更加肯定道:“我真的没事。”
刚才走廊上一闹,这会儿庄希文又这么说,好像许应荣才是那个棒打鸳鸯的反派,可他盯着曾绍的背影,根本没工夫想有的没的。
就算这人是庄建淮的亲儿子,也不妨碍此时此刻他间谍的身份,许应荣说是庄希文的朋友,其实更是从小照顾庄希文的大哥。他能看出庄希文此刻正在动摇沦陷的边缘,警告道:“那个杀手的狙击/枪被击中,保镖过去时无力反抗,现在正在警察局受审。曾先生射箭不在行,打靶却很强啊!”
“许先生过奖。”“你!”
剑拔弩张之际庄希文忽然又皱眉呻/吟。
“还有哪里不舒服?”
许应荣冲上前,反被曾绍挡住,只见他仰头看向许应荣,目光冷峻,如同上午击中杀手的那颗子弹,盯得人脊背发寒:“许主任说得对,希文现在很虚弱,他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刺激。”
最后在庄希文的再三保证下,许应荣才勉强同意,和何明珊一道退出去。
月上树梢,房间只亮着一盏暗黄小灯,安静温暖中,曾绍见他一直看自己,以为是不放心,就说:“继续睡吧,我就在这。”说话间曾绍随意偏了偏头,正好露出背后墙角衣架上的夹克,右口袋就放着一把枪。
正是刚才那把。
“如果,”
曾绍轻捻庄希文指尖,凑近问:“如果什么?”
“如果今天我是杀手,要杀你想保护的人,”庄希文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曾绍,很认真地问他:“你会不会像刚才那样朝我开枪?”
有天曾绍会发现他才是真正的庄少,那么今时今日的一切都会变成庄希文对他的迫害,庄希文的喜欢被藏匿在更大的仇恨之后,彼时曾绍会不会选择视而不见?
他不知道,他害怕了。
“…为什么这么问?”
曾绍的回答慢了一秒,庄希文看得清清楚楚。
当初设局的是庄希文自己,他曾经怀揣私心想拉曾绍下马,但显然他失败了,甚至赔了夫人又折兵——但他不后悔,也没有资格后悔。
庄希文不再追问,他挣脱曾绍的手,捏起他的下巴,曾绍怕跑针只好顺从地凑上去。泪水从庄希文眼角滑落的一瞬间两人双唇相贴,庄希文凶得好像变了个人,可是凶狠里又有一点委屈,一点说不出口的不甘心。
曾绍尝不明白,也许只是因为庄希文喝了药,所以苦得他也皱了眉。
“希文。”
良久之后,曾绍稍稍退开,热到发烫的手指划过庄希文脸颊,和庄希文的温度天差地别,他按着曾绍后脑勺的手一顿,只见此刻曾绍的眼睛温柔缱绻,还有一点坚定。
他这是,要和盘托出?
“我爱你。”片刻,曾绍只说。
“…是么?”
庄希文眼眶泛红,却不是感动,他几乎是把曾绍拽上床,在情/欲汹涌里吻得更深更放肆。愧疚也好,恐惧也罢,庄希文明知道曾绍在一步步引着他走向深渊,
可他更明白自己早就已经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