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沙发前站停好一会儿,才俯身触及庄希文露出的一小片后脖颈,熟悉的温暖将庄希文从沉睡中唤醒,他浑身一震,倏然睁眼——
“曾绍?”
这两夜他不应该在医院照顾赵恺?
昏暗中两道目光交错,只听曾绍收手道:“回家不洗澡,不是小庄总的作风。”
“是你的作风。”庄希文说。
曾绍无声笑笑,手抚过那片纱布,问:“伤口怎么回事?”
伤疤不过巴掌大,却早已深深刻进庄希文的骨髓,伴着他的呼吸持续疼痛,他脖子一缩,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咫尺间曾绍看得很清楚,他作势要走,又被庄希文拽住衣角,和带赵恺去医院那天不一样,今天曾绍穿的是夹克。
“想说什么?”曾绍居高临下地问他。
庄希文攥紧衣角低低道:“陪我好不好?”
曾绍还嫌不够,“是以小庄总的身份,还是别的?”
这个问题就更不好回答了,庄希文喘着粗气,似乎想起身,猛地牵扯伤口,呻/吟间曾绍俯身过来察看,谁料小庄总趁机发起进攻,手扶曾绍后颈,刹那占据唇齿的高地。
“以爱人的身份,求我爱的人留在我身边。”庄希文眼角泛红,狡黠又诚恳,“是那天不小心被纹身针刮的。”
两人心知肚明,那天他们借着模棱两可的动静各自发泄,此刻庄希文不仅给了台阶,还站在阶下乞求曾绍——或许这就是庄希文的真心。
“这可是你要我留下来的,”曾绍退开,言辞危险,气息不稳,眼睛却还缠绕那片隐秘处,“为什么要纹身?”
他的后脖颈有一块胎记,庄希文也有片纹身,二者不甚相同,连位置都有不小的偏差,暗夜沉沦,情到深处曾绍无数次描摹过那里,却始终百思不解。
“以后告诉你,”庄希文环住曾绍脖颈,再度拥吻上来,小庄总审时度势,在气息交缠的间隙里打商量,“好不好?”
“小庄总开口,我哪敢不应?”最后曾绍稳稳抱起他,退而求其次,“我帮你洗澡。”
“曾绍,”客厅到卫生间的路不长,闻言曾绍低头,卫生间灯刹那点亮,照出庄希文眼中一片星海,他缩在曾绍怀里,几乎有些小心翼翼:
“我喜欢你。”
曾绍一愣,点点头,最后什么也没说。
…
“胃有没有好点?起来喝粥。”
第二天曾绍来叫/床,他抱起庄希文,让人躺在自己怀里。一口热粥下肚,只听庄希文唏嘘道:“2月了,又是一年。”
“新的一年,有什么打算?”曾绍问:“你的生日是不是也在2月?”
阳光洒在床尾,烘得人懒洋洋,庄希文想到什么,让曾绍去拿床头柜里的无事牌,道:“这个给你。”
“这不是你的无事牌,怎么要给我?”无事牌在阳光下翻转,曾绍被晃了一眼,顺着庄希文的话思索:“2月,情人节礼物?”
庄希文努嘴,“粥。”
口是心非,曾绍笑着又喂一口,掌心的无事牌被瓷碗捂得有些烫手,他不由发愁,“这么贵重的东西戴在身上,我会不敢出门。”
“它是你的,”庄希文就接过碗,让曾绍腾出手,“戴不戴都随你。”
“为什么?”
那晚曾绍的礼物没送出去,但被庄希文单方面收下,装裱挂在书房墙上,此刻曾绍不解,却不是因为礼物太过贵重,而是因为这块翡翠是旧物,旧物承载旧情,翡翠看似无棉透亮,实则让人捉摸不透,个中秘密更是不为曾绍所知。
所以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像枷锁。
“因为喜欢你,因为我爱你。”庄希文垂眸郑重道。
失而复得之后又接连示爱,庄希文的真心连同这块耀眼的翡翠一起,就这么明晃晃地交托到曾绍手里,不仅突然,而且令人不安。
“到底怎么了?”曾绍问。
“这个月28号是庄夫人的忌日,东郊浅水公墓,想去吗?”庄希文顿了顿,再次请求道:“陪我一起。”
如果没记错的话,庄希文的生日也正是这天——原来如此,曾绍勾起唇角,终于肯在庄希文额前落下一吻,“好啊。”
庄希文得了便宜,眉头却还锁着,他搅动勺子,欲言又止,片刻之后还是另起话头,“照顾我一夜,你在家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要出门。”
曾绍接过粥碗,里面还剩大半,他搅了搅问:“才刚回国,什么事这么急?”
“年关将近,早点办完,”说着庄希文起身往卫生间去,“我会比较安心。”
庄希文出门后,曾绍就在家收拾碗筷床铺。这套平层的角角落落他都仔细查看过,别的倒没什么,不过书房靠近书架的位置有一道暗门,虹膜锁,从外面看不出内室大小。庄希文说庄夫人曾经住在这里,想来那些旧物就搁置在这道暗门背后。
等忙活完已经日上三竿,曾绍倒了杯水坐在阳台沙发,点了根烟,翘着二郎腿看了会儿风景,然后就从兜里拿出那块无事牌。
天光下,迷雾里,掌心翡翠如梦似幻,曾绍悠闲地转动欣赏,顷刻脸色陡转阴沉,他单手高举翡翠,惊走一对想要歇脚的麻雀,愤怒越过高点之后,又在毁掉它的前一刻收回来。
背后有东西。
曾绍心念电转,熄灭烟头,屏息打开无事牌背后的衬底,果真一张泛黄的半身照跃然浮现,照片中的女人长发披肩,温婉柔美,巧笑倩兮,是典型的江南美女。
庄夫人的遗像。
来这里的第一天庄希文就说过,这里是他和庄夫人被绑架的旧所,可满屋没有一张庄夫人的照片,她的遗物仿佛是禁忌,被庄希文束之高阁,不允许任何外人窥视。
曾绍也曾试图找寻秦曼华的身影,可惜陈年报道的人像终究不甚清晰,他依样画过,只是对庄希文口中的秦夫人始终没有实感,直到此时此刻,曾绍才终于看清她的眉眼。
微风自天外而来,他胸膛起伏,一向不羁的眼睛罕见地红了,他颤抖着触及照片一角,良久才小心合拢,贴身挂上脖子,这一套动作珍而重之,再抬头时曾绍就已经恢复往常的神色,然后他也出了门。
...
协安医院,何明珊刚查完房,转弯就在电梯厅碰上吴伯园。
“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研究所?”
何明珊没好气地问,吴伯园抬头却是一脸讨好,“这个给你,密码是你生日。”
一张银行卡,是储蓄卡。
“你又玩儿哪招?”
何明珊抱臂审视,事不关己的神情似乎戳到了吴伯园的心,只见他有些委屈道:“我是真心的。”
可惜真心这东西说出口就会掉价,何明珊听罢扭头要走,吴伯园慌忙拦在前面,“我没开玩笑,这里面是我迄今为止全部的个人积蓄——”
“你听好了,”医院里人来人往,何明珊拉着吴伯园到最近的楼梯间,“这钱要真用来填我爸公司的窟窿,你一个子儿都拿不回去!”
吴伯园点点头,傻不愣登的,“我知道。”
知道还来这一出,何明珊气更不打一处来,瞬间脑补对方大型自我感动的戏码,“可你不是说过等赚了钱要给父母买房养老?”
吴伯园连忙解释:“这两天我刚交了首付,还给二老买了保险,我现在的工资虽然不高但也差不多可以负担这些。再说这两年公司正在上升期,我努力工作,哪天像郝工那样独立研发出一款畅销药,那我的工资还能翻一翻…”
这话说得太轻巧了,何明珊知道像他这样没什么背景的研究员,要负担这些其实相当辛苦,更别提研发什么畅销药。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何明珊把手插进兜里,正对吴伯园。
吴伯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说着从包里掏出几张纸,“我就是不想你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要是你怕我因为这笔钱纠缠你,那我还带了字据,你看看哪里需要修改?”
白纸黑字,何明珊扫了个大概,意思是这笔钱是吴伯园自愿投资,即便日后全部亏损也心甘情愿,如果吴伯园因此纠缠何明珊,何明珊就可以拿着这份字据去告对方性骚扰等等。
也不知道这傻子翻了多少条文,才凑的这一箩筐罪名。
“刚才我擅作主张录了音,”说着吴伯园还把录音笔拿出来给何明珊看,“到时候字据不够,音频也能辅助,你”
“吴伯园!”
咣当一声,录音笔应声落地。
何明珊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洋娃娃似的人在吴伯园面前跳着脚大吼大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掏心掏肺是成了旁人口中的老好人,可你自问不会纠缠,那你父母你朋友呢?到时候传出去,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如何遭人非议!?”
话音落地,楼上传来登登的脚步声,整个楼梯间霎时被清空似的,安静得让吴伯园甚至不敢大声喘气。
“…所以我并没有倾家荡产去帮你,我只是想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尽力帮你。要是这样你都不喜欢,”吴伯园闭眼深吸一口气,垂头去捡地上的录音笔,道:“那今天是我冒昧了,何小姐,以后我都不会再来打搅你了。”
说完没等何明珊开口,他就消失在何明珊的视线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明珊搓搓眼睛,想打起精神回去上班,谁知许应荣这就找过来了。
“你没告诉他?”许应荣问。
何明珊还在嘴硬,“我又不用他的钱,我爸的公司能不能东山再起,当然也与他无关。”
“那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许应荣半点面子也不给,何明珊的腮帮又鼓了起来,“师父,你最好是有事找我哦。”
“屋子里清扫得差不多,接下来该专心对外了,”许应荣笑笑,开门见山道:“这是黑森林的部分信息,未免打草惊蛇,警方那边需要你去对接联络。”
“这定位直达病灶呀,”何明珊定睛看了一眼,抬头对上许应荣,“那什么时候清剿病毒呢?”
“下一次,”许应荣说:
“等曾绍再和那边接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