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余其实没打算回消息。
毕竟对面的人在这之前已经断断续续地发了好几条,他都没有及时看到,以至于梁成修误以为他已经睡了。
接着水龙头的冷水洗了把脸,路余挂着满脸未擦净的水珠,看向面前的方镜。
镜子里的人神色冷淡疏离,没什么表情的脸自带距离感,让人下意识想要远离。路余回忆着上一世手术前的模样,试着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青年跟着他的动作微笑,可眼神却依旧麻木到漠然。
虚伪至极的伪装,光是想想也知道不会讨人喜欢。明明上一世他是能够完美伪装出一副温暖和煦的模样,可路余接连尝试了好几次,却只觉得错漏百出。
或许是因为封闭的窄小空间里太过安静,静到他心底的不安和焦虑随着脚踝处的痛感一块疯狂滋长,路余干脆坐在了地板上,拿着手机带着股莫名的报复心理,发了句“还没”。
沉寂许久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梁成修捏了捏鼻梁骨,睁开的眼睛中布着淡淡的红血丝。他刚刚对接完一个跨国业务,时间紧迫,又有时差隔阂,他从回家起就直接开了线上会议,一直商讨到现在才勉强结束。
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半夜十二点。
【Raie:明天没有课么,这个点了怎么还没睡】
【Raie:/鲨鲨偷看.jpg】
突然蹦出来的表情包是一只浅蓝色呆头呆脑的小胖鲨,正探头探脑地咧着一嘴小白牙看向屏幕外。
路余靠坐在洗手台边的地板上,犹豫着打算撤回消息的手指在看清表情包的一瞬间微顿。呆头呆脑的小鲨鱼,跟他从路家带回来的那只倒是有点像。
【Yu:有。】
【Raie:那请问余余是需要哄睡服务吗?】
【Raie:/鲨鲨乖巧.jpg】
路余:“……”
手里的毛巾被体温逐渐焐热,路余拿开已经不够凉的毛巾,打开水龙头,把它重新丢进洗手池里。
视线落在最底下那条消息上停顿了会,路余从口袋里摸出耳机带上。
语音通话的邀请弹窗来得猝不及防。
梁成修自己都没料到自己随口一问,竟然真的会等来一通电话,连忙接通。
电话那头有模糊的流水声,还有浅浅却不太明晰的呼吸声。
梁成修拿着手机,目光落在那个放大的头像上,顿了会后轻声道:“余余?”
【Yu:你说你的,舍友在睡觉。】
梁成修眉心微皱,看着新弹出来的消息,心底飞快划过一抹奇怪的感觉,但一时没有头绪,便只是十分善解人意地轻笑了声。
“好,那我就随便聊聊?你听着就好,有什么想说的就打字发给我。”
【Yu:嗯。】
隔着手机屏幕,尽管通话中只有自己的声音,但梁成修眼中的疲惫却也逐渐被温柔取而代之。
他和路余其实没有打过几次电话。上一世他们最开始是靠邮件联系,熟悉之后加了联系方式,却也仅限于更加方便快捷的互发消息。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发过语音,也没有提过通话。
于是哪怕是单向的闲聊对他而言都显得无比珍贵。
耳机里的声音低沉温柔,咬字清晰却不突兀,或许是因为太晚,又或是因为网络的影响,声音中多了点微哑的磁性,显得愈发惑人。
路余垂着眸重新拧好毛巾冷敷,偶尔打几个字权作回复,更多的时候只是敛着眸安静听着梁成修说话。
等到毛巾再一次失去效果,路余重新打湿拧干,还没来得及敷上,卫生间的门却忽然被轻轻敲了下。
随之响起的,是赖羽行特地压着嗓子发出的气音:“里面是有人吗?”
路余下意识把毛巾挂回了架子上,手机塞进衣兜后又摘下耳机捏在手里,将一切飞快归置好后,这才打开了卫生间的门,同样压着声道:“不好意思。”
赖羽行没在意,小幅度挥了挥手:“上厕所道啥歉,没事没事。”
卫生间的灯光一闪而过,等到门被关上,寝室里再次陷入黑暗。
路余一手扶着墙,一手捏着耳机,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发现能勉强看清后,便没拿手机照明,沿着书桌慢慢挪向上床的台阶。
冷敷的效果似乎还算不错,路余接连迈了几步,脚踝处都几乎没有什么感觉。路余紧抿着的唇瓣终于松开些,扶着床栏往上走的动作也踏实了许多。
但等走到最后一级台阶,即将钻进床上时,动作挪换间脚腕处却又隐隐泛起痛感。
路余甚至没顾得上放下手里的东西,强忍着剧痛克制着动作钻进被窝中坐好,下一秒便捂上了脚腕,被再次袭来的痛感激得倒吸一口冷气,垂着头时,额头都抵在了膝盖上。
“嘶……”
青年倒抽气的声音很轻,又跟话筒隔了一段不小的距离,明明在传到另一头时已经只是一道几不可察的细微动静,却还是被梁成修敏锐地捕捉到了。
“余余?”
电话另一头没再传来动静。
梁成修眉心一拧,语气都急促起来:“路余,发生什么了?”
手中的耳机提示灯闪了又闪,被痛觉麻痹的路余分不出半点心思,也听不见电话那头的询问。
梁成修问了几句却一直没有回复,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路余应该是把耳机摘掉了。
捏了捏鼻梁,梁成修轻声叹了口气,只好耐心地等待着,但几分钟后,通话却忽然被中断了。
梁成修立马发了消息过去。
【Raie:怎么忽然挂电话,发生什么了?】
路余捂着脚踝,眉头紧紧皱着,分不出心思解释,敷衍着打了几个字搪塞他。
【Yu:明天早八,先睡了。】
梁成修看着他的回复,眉头拧得愈发紧,但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便又没有再穷追不舍。
早八这个点睡已经算是比较晚了,按路余的性格,想也知道不会在课上补觉,哪怕知道他的这句消息大概率只是一句随口的敷衍,梁成修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追问的想法,没再发消息过去打扰。
脚踝因为转动带来的剧烈疼痛终于缓缓散去,路余松开已经咬出牙印的唇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聊天界面没再有动静,路余看了两眼,便直接退出了微信,转而点开了音乐播放器,打开新排出的歌单调低音量点击播放。
舒缓而温柔的音乐在耳边缓缓奏响。
路余僵直着右腿慢慢缩进被窝,伴随着时隐时现的疼痛,闭着眼睛不知道熬了多久才勉强睡了过去。
*
醒来时脚踝依旧肿胀,走路时不施力还好,一旦踩实,痛感便猛然钻上心尖。
怕情况恶化,路余便也没有藏着掖着,走路时一瘸一拐。
楚桑是几人里醒得最早的,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恰好撞见路余姿势僵硬地从步梯上下来。
“怎么了?”楚桑眼里浮起隐隐的担心,上前扶了他一把,“是扭到脚了吗?”
路余朝他笑了下,语气轻松:“没事,就是走路不太方便,晚点我去医务室开点药就行。”
黎元刚从阳台收了衣服进来,见状也抱着衣服走了过来,视线落在楚桑正蹲着观察的伤处:“最好直接去医院。”
“我觉得小梨说的有道理。”楚桑点点头,“医务室拍不了X光,如果是骨折,不好好处理的话可能会有点严重。”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怎么……?”赖羽行最晚起床,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就见三个室友全都扎堆站在路余床位前,连忙下了床也跟着凑了上来。
“学霸你怎么受伤了!”
路余摇摇头,语气里带上几分无奈:“我真的没事。等下了课我就去医务室,如果情况不好,我再去医院,这样行不行?”
“今天没假条,再不去上课老师估计真要扣我平时分了。”
楚桑和黎元对视一眼,见路余状态似乎也还好,便也没再说什么。一行人收拾完后一块出门走向了教学楼。
早八加上专业课,不少同学即使昏昏欲睡,也都尽力撑着眼皮逼着自己摆出一副认真上课的状态来。
路余虽然睡得晚,面上却看不出一丝疲惫,不论是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还是考课堂小测,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
下课后,在舍友们的强烈要求下,路余只得在他们的陪同下一块去了医务室,确认只是韧带拉伤后,路余自己也悄悄松了口气。
赖羽行社团有急事不得不离开,于是楚桑和黎元便扶着他缓缓往宿舍楼走。
三人刚刚走到宿舍楼前,路余便看见了一道格外显眼的高大身影。
医务室一来一回,上午的第二节大课早就开始,此刻宿舍楼前的人只有零星几个。
在一众衣着随意的大学生中,穿了件咖色长款大衣的男人显得愈发身形出众。
梁成修的手里提了个牛皮纸袋,正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路余眼神微滞,还没等挪开视线,先一步被站在梁成修身边的人发现,冲着他们这边招了招手。
梁成修紧跟着他的动作转过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陡然相接。
“那里那里!”那位同学见路余一行人终于回来,匆忙打了个招呼后便笑嘻嘻地离开了。
路余没来由地有些慌乱,率先避开了视线,垂眸看向脚底的水泥路。
梁成修神思不定地担心了一整晚,一大早就找了借口进了江大,谁成想刚见面就撞见某人被同学扶着一瘸一拐走来的场景,眼神陡然一冷。
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扶住了路余,梁成修语气里的紧张和担忧半点不带掩饰:“怎么受伤了?”
男人的语气十分温柔,路余却在他握上自己手臂时不太自在地僵了一瞬。
路余故意避开了他的眼神,搬出了先前跟楚桑他们解释时相同的说辞:“没什么事,就是不小心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