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落下的地方是一片荒原,一旁的朽木孤零零立着,枝桠上坠着片要掉不掉的叶子,枯草稀稀疏疏冒在地上,阴风一吹,就呼啦啦飞了满天。
越向前走肃杀感越强,阴寒之气无孔不入地附着在几人身上,在几人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冰霜渐渐爬上他们的发丝。
柏褚眸子动了动,恍惚间闻到一股腥气。
不同于血腥,柏褚很清楚那是什么味道。
邪魔重欲,有些自控力差的无法压制自己的欲/望,三天两头就要行交/媾之事。
一开始他是不知道的,最初堕魔道时,他身体确有不适,只当这是仙法与魔道互不相容,相生相冲的结果。
直到某天,他无意撞破了老城主的秘密。
按照约定,柏褚应当去找老城主请他查验今日功课,当然也如约而至了,只是书房中没有老城主的身影。
老城主的规矩是,没有查验完功课,就不能吃饭,那时的柏褚摒弃不下仙法,又强行修习魔道,两种术法混在身体里水火不容,险些遭到反噬。他已经三天没有进食,自然而然着急忙慌地四处找寻老城主。
柏褚跑遍了老城主的住处,结果一无所获。
他只好垂头丧气漫无目的地到处乱晃,晃着晃着,竟走到主殿前。
靡靡之音自殿内飘荡而出,一声不落地被柏褚的耳朵照单全收。
蓦地,柏褚顿住脚步,眼睫一颤。
几乎是瞬间,他不可置信地朝里望去。
大殿中央的王座安静地坐落原地,王座之后衣物散落四处,两人被挡了个严实,只各自露出一小节腿。
淡淡的腥气充斥整个主殿,那是柏褚第一次闻到血腥之外的腥气。
老城主苍老的声音悠然而来,夹杂着另一个人断断续续的啜泣。
在听清楚另一个声音属于谁的时候,柏褚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了。
那分明是总跟在老城主身边的魔侍之一!
不断有难以入耳的声音疯了似的往他耳朵里钻,柏褚来不及思考,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老城主居然,跟身边的魔侍做这种事情吗?柏褚默默往一旁退了一些,又退了一些。
记不清在一边捂着耳朵门童似的站了多久,撞破了老城主好事的柏褚才不顾课业,失魂落魄地逃回到自己的住处。
当晚,被老城主吓了一跳的柏褚就做了人生中第一个巫山云雨梦。
再次想起这段经历,柏褚还是没忍住将嫌恶之色摆在面上。
循着罗盘的方向,一行人终于来到一处界碑前。
那界碑上刻着“暗月潭”三字,后方是一片骇人红雾。
鬼乌鸦成群结队飞在红雾上空,盘旋片刻排成一行字——
“清明前后,暗月潭开。”
清明前后?
这是什么讲究。
下意识地,柏褚的目光落过去,停在前方人身上。
似乎是感知到他的视线,那人回过头来,给了柏褚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谢无归,”片刻后,柏褚还是选择开口,“为什么一定是清明前后。”
谢相沉吟片刻,道,“吓唬小孩的,没什么意义。”
柏褚:“...............................”
他就多余问。
“清明前后,鬼门大开。”谢相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时候的红雾穿过去便是镇压着邪魔恶鬼的暗月潭。平时从这里穿过,就只能看见一片雾。”
谢相伸手进红雾,再拿出来时指尖染上血迹,“这时候的雾煞气极强,所以穿过去必定落得个开门红的结果。”
盯着谢相开门红的指尖,柏褚伸出手也往红雾里送了一下,收回来时鲜血如注。
“.........”这红过头了吧。
谢相往这边一扫,脸色登时黑了几分,他拿出帕子将柏褚的手裹住,“听人把话说完会怎样,怎么就急死你了。”
柏褚抬眼看他,“哦,没忍住,迫切地想见识一下开门红。”
谢相:“.........”
他还是接着讲下去:“由于清明前后的红雾是通往镇压着邪魔恶鬼的暗月潭,所以对......邪魔的伤害也会更强。”
谢相说到“邪魔”两个字的时候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这就是为什么谢相只是出了些血,柏褚却险些血流成河的原因。
不过作为一个邪魔,柏褚最不放在心上的就是流血。
几人到的时间很巧,刚好在暗月潭开的日子。
“谢仙尊......”见这阵仗,晏铃殊早已哭丧着脸,“我们一定要去吗?”
“皮外伤而已,”柏褚说,“要不然你在外面待着,我们几个进去。”
晏铃殊马上抓紧柏褚的袖子,“你一定会伤得很重,我会进去保护你的。”
“不必了。”
晏铃殊的手被拍开,同时得到了一记眼刀。
没理会二人的动静,谢相率先踏入红雾,只留下一句“小心”。
紧接着柳嫣与雾繁也隐匿雾中。
柏褚推了把晏铃殊,选择殿后。
刚踏入雾中,强烈的煞气就将他严严实实包裹,耳边似乎有风呼啸着,刮在身上留下锐利的疼。
柏褚感觉到谢相给他的帕子已经浸透了,眉梢、眼角也开始细细密密的疼,不多时就留下温热液体。
浑身像是被钉住了似的,难以前行。
那些雾在眼前乱绕,刮在哪里,血就流在哪里,直到柏褚整个人身上没有一处好皮,那些雾才推着他向前走。
柏褚手中拎着帕子,毫不在意地于这片雾中踽踽独行。
他刚刚脱离红雾控制的时候,其余几人早已在另一端静静等待。
晏铃殊目光落在雾中,他问谢相,“如果我们再从这一头进去,还能遇见他吗?”
“不能。”谢相解释道,“虽然进来和出去穿过的雾是同一片,但进入的空间不一样。如果你此时再从这片雾穿过,就是另一个空间了。”
晏铃殊点头,“那......一般的邪魔从这片雾中出来需要多久,他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了,这未免有些太慢了。”
谢相心下一沉。
阶段越高的魔头,从这片雾中挣脱出来所需要的时间就越长,伤得也越重。
相传这里面所有的邪魔,平均穿过时长是一炷香。
最长的一个似乎也就走了半个多时辰。
等出来的时候不停地吐血,险些没活过来。
柏褚又要在里面走上多久才行.......
此时的柏褚面上已经开始不耐,一边被红雾推着向前,一边咔咔掰着指关节。
每当柏褚心烦的时候都会把指关节掰得咔咔响,好像下一秒就要送谁下地狱似的。
许是他的脸色实在太臭,后面涌着他前进的红雾似乎瑟缩了一瞬,还好像......加快了速度?
不过柏褚已经懒得管这些,他只觉得这条该死的路实在有点太长了。
怎么不干脆让人在里面走一辈子,柏褚冷笑。
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久到柏褚没了脾气,久到外面的人昏昏欲睡,才终于看到了出口。
当柏褚的脚踏上红雾外土地的一刻,立刻开出了一朵鲜艳的血色红莲。
见他出来,晏铃殊一声“我草”冲到跟前,手忙脚乱地伸出双手,看着他被血浸透的衣裳,却不知道扶他哪里才行。
“柏褚?”谢相眉头浅浅蹙起,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手足无措。
虽然柏褚看起来状态还不算太糟糕,但他这一身血简直让人无从下手。
“能走。”柏褚哑着嗓子,往前走了两步。
“真的吗?”柳嫣走过来,对上柏褚浅淡的眸子,“别逞强。”
“没有。”柏褚说。
晏铃殊都要被他吓死了,找了半天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你在里面多久吗?柏褚,你走了一个半时辰!”
“嗯。”柏褚似乎没懂他的意思,视线越过众人与谢相对视。
“谢谢你的帕子。”他垂头扫了一眼手中湿淋淋还在往下滴血的帕子,“它承担了很多,我洗干净还你。”
谢相蹙起的眉头似乎没有任何缓和。
“先替你疗伤吧。”谢相看着他。
柏褚一顿,摇头道,“不用,我没事。”
还没等谢相开口,晏铃殊就咋咋呼呼开口,“没事个屁,没事这血都是谁的,怎么没流死你!”
柏褚懒得理他,跟谢相说,“普通的法子疗不好我,仙法跟魔气对上,我这一身伤只会变本加厉,不劳费心了。”
谢相静静听着,等他说完询问道,“那你自己能疗伤吗。”
“不能。”柏褚毫不遮掩,“我是魔头,只会杀人。”
谢相:“..........”
谢相都要被他气笑了,“那就劳驾这位只会杀人的魔头,在这里好好待着休息,等我们回来。”
“不用了,”柏褚为自己施了个净身术,“可以了,走吧。”
他独自走出数十步,见身后无人跟上,回头道,“你们有伤得走不了?”
他们有没有伤得走不了不知道,但这位曾经的永夜城少城主脑子一定有点什么毛病。不然怎么会拿净身术来掩耳盗铃。
“怎么没疼死他。”晏铃殊看着柏褚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装装装,疼死他得了。”
确实是疼的,疼得柏褚每走一步都紧绷着身子,全靠这里人多才忍住了想要发抖的冲动。
不过,不能疗伤是真的,仙法疗不好他,魔气疗不了他。
柏褚忽然福至心灵,问了一句,“回去的时候不会再来一次关门红吧。”
谢相:“........”死小孩,怎么没疼死你。
“不会。”见谢相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雾繁只好为自己这个倒霉师弟解一回惑。
“哦。”得到答案的柏褚终于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哦个屁,”晏铃殊走向前与他并肩,“让你休息你不休息,你确定不疼?”
柏褚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闭上嘴当起了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