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那双小豆眼猥琐地眨了两下,恍若一只精明但并不多的大老鼠。
大老鼠眼珠轱辘转了两圈,朝着二人挤出一抹笑来,“请落座。”
说完头也不回,一颠一颠走远了。
谢相先一步坐下,眼神示意柏褚坐到对面。
老鼠精不知鬼鬼祟祟在那边跟店小二交代了什么,只见那店小二在他的点头之下虎躯一震,继而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任务,大将军一样迈着坚毅肃正的步伐走来了,然后在二人的注目礼下慎重其事地奉上两盏清茶。
随后御前太监一般往旁边一站,不动了。
谢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长睫一掀,眼中鄙夷毫不掩饰,堂而皇之地给出评价:“这是贵店洗锅水?”
柏褚闻言,眼皮不自禁跳了跳,看向那盏清茶的眼神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在他印象里,谢相对生活中大多事情都有非常高的标准,唯独在吃上面特别宽限。
并且慷慨的认为就算让谢相去啃树皮,他也是能啃下去的。
而现在这位啃得下去树皮的高标准人士对着一盏清茶露出了这辈子最嫌弃的表情。
柏褚一向秉承着“谢相说好吃你掂量,谢相说难吃你别犟”的行为准则,毫无质疑。于是在听到他发言的两秒后甚为绝望地阖上眼睛,颇有要就此入定的架势。
店小二无辜地眨巴两下眼睛,道:“实不相瞒,这是小店最高待客礼仪。”
谢相:“.......”怎么没把客待死。
柏褚眼筋跳了跳,脸上挂着一副“快滚”的表情,眼神给店小二下了逐客令。
后者忙不迭跑了,火烧屁股的间隙里还抽空贴心地提醒了一句:“二位的酒一会儿就上!”
话音刚落,就风卷残云般不见踪影。
跑这么快,上辈子怕不是个老鼠。
店小二飓风似的刮走,浑然不知自己走后柏褚心中默默给他也扣上了老鼠精的帽子。
方才若无其事收回眼神,下一秒就得到新的震撼——谢相这一小会儿功夫已经把他那盏洗锅水喝完了。
见状柏褚大方地把自己那盏也推过去,语气没有半分恭敬,甚至松了口气,食指敲了敲茶盏,“爱喝的话,这里还有一盏。”
谢相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谁教你这么欺师灭祖的,混账。”
“早就不是崇泽山的人了,算不上欺师灭祖。”柏褚语气淡淡。
冷不丁一句话让谢相瞬间安静下来,盯着柏褚的眼神中似乎有情绪暗涌,最后归于平静。
“那至少是我春风里的人。”
可能真的有些动气,谢相语气僵硬地抛下一句,抬手把柏褚推过来的那盏茶也一股脑喝了。
这下好了,本就不怎么和气的氛围简直降到冰点。
“好冷。”酒馆门外,晏铃殊抱着胳膊上下搓了搓,“他们两个怎么了,谢仙尊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小师弟的后脑勺看起来心情也不怎么好。”柳嫣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他不是心情不好,他那是心虚吃瘪,又怎么了大小姐...... ”晏铃殊嘀嘀咕咕,在店里环视一圈,“欸?那个魅魔呢?”
“跟掌柜的上二楼了,听他跟师尊的谈话,估计二楼是个赌/场。”一直闭口不言的雾繁这时开口道。
“那他赌/瘾还挺大。”晏铃殊哈哈一笑,而后忧心忡忡地看了里边正面对面放冷气的二人,“柏褚运气差得要死,估计酒量也不怎么样,谢仙尊很能喝吗?”
柳嫣茫然地转过头看了眼他,摇了摇头。
“我们...... 不知道。”
几人不约而同齐齐静默下来。
二楼。
“我赢了!哈哈哈!”
“老子要你一只手!”
“操/你X!你敢出老千!”
“不玩了,玩不起的狗X,滚!”
低劣的语言掼得莫潇玧双耳险些失聪,他伸出两根手指,缓慢优雅地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
“有失风度。”莫潇玧抬眼对上赌官的眼睛,缓慢眨了一下,温和道,“开始吧。”
骰盅在桌面划上几圈,里头的骰子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手中动作同时停下,莫潇玧给了赌官一个笑,“我猜我大。”
“大。”对面人十分高冷地回给他一个字。
莫潇玧不禁摇了摇头,直道没意思。
“开。”
骰盅被掀起,莫潇玧面前赫然是五五六三个点。
反观对面,不尽人意的三四五正静静躺在桌上。
莫潇玧眉梢一吊,嘴角一扬:“我赢了。”
赌官敛下眸子,道,“你要什么赌注。”
莫潇玧唔了声,“我不要什么,只问你一个问题。这万花谷,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他此时敛下神色,不笑的时候眉眼间透出一丝冰冷。
赌官一顿,却也不能废了规矩,如实道,“琬城松家。”
“好。”莫潇玧点头,再次掷起骰子。
“我大。”
赌官似乎从未见过如此大言不惭的人,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直接开。
莫潇玧沾沾自喜的脸上出现片刻空白,这一秒,他懂得了什么叫乐极生悲。
一一二。
赌官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最好有与刚刚那个问题能比肩的赌注给我”。
在赌官的注视下,莫潇玧肉疼地把自己耳垂上的金坠子摘下来,递了过去。
他盘算着下一局一定要把他的金坠子赢回来,掷骰子的动作颇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武将风范。
反观赌官的动作就优雅得体很多。
“我还赌我大!”
开。
二二四。
赌官扫了眼自己面前的骰子,四五六。
莫潇玧:“……”我就说今天诸事不宜吧?
赌官在莫潇玧痛苦绝望的表情中收下了他今天送来的第二个金物件——一对金镯子。
“不来了。”莫潇玧哭丧着脸如丧考妣,“本来就不是我想来赌,走了别送。”
赌官:“……”是我求着你来赌的吗。
他默默收回刚刚踏出去准备送莫潇玧下楼的脚,安静等待着下一个客人。
莫潇玧一路顶着垂头丧气的神色下楼,刚出拐角就对上桌上摆满酒壶的二人。
地下也零零散散倒着几壶,估计是喝完的。
桌上还剩……一二三四五六七……十一壶。
登时那点疲意被吓得消失不见,他慌忙飞掠到二人桌边,看看谢相,又看看柏褚。
“你们……没事吧?”
柏褚已经不太像个能自己思考的人了,听到他说话缓慢地转过头,雾蒙蒙的眼睛里含着水汽,看起来有些对不起焦。
虽然他对柏褚没什么好印象,却也没有恶毒到想看他喝死。
“想知道什么上去赌啊,又不是每一局都会输,你们喝这么多是活腻了吗?”
谢相看起来比柏褚要神智清明,开口道,“没东西做赌注,运气不好。还有,这是最烈的酒,喝完这些想问多少问多少。”
莫潇玧颤颤巍巍道,“那死掌柜这么跟你们说的?”
“对。”
听完这个字,莫潇玧恨不得马上找个白绢自挂东南枝。
确实有这个规矩没错,但是这是整整十八壶烈酒!
喝完了想要什么都行,想问什么也都行,但喝不完不仅什么也得不到,还得倒贴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啊!
疯了疯了,简直是疯了!
趁掌柜的不知又跑去哪个犄角旮旯偷懒,莫潇玧二话不说拎起两壶就往嘴里灌。
“咳咳咳咳咳——!!!”烈酒入喉,登时呛得他一阵剧咳,眼里泛上水汽,几乎是瞬间耳根就变得通红。
努力压下剧烈的咳意,心道上了贼船没有回头的道理,这酒他今天就替他们分担了。
忍着恶心灌完两壶,抬眼一看,死掌柜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五步开外,正靠着墙壁看他们。
...... 天要亡我。
莫潇玧眼一闭心一横,一句“按规矩来,给我上十壶。”就要脱口,却听那掌柜乐呵呵地先他一步开了口。
“真是坏了我们的规矩,唐突的客人。但看在是几位貌美的客人,我擅自原谅你们。”掌柜的圆润的腮帮子一鼓,鼓出一个虚假的笑容,“你们要替我保密,千万不要让家主发现我的失职。”
允许他们作弊是真的,想打死他们也是真的。
莫潇玧悄悄松了一口气,由衷感谢自己这张貌美的脸。
哦,还有其他二位貌美的脸。
但是不重要。
就在他准备开第三壶的时候,谢相摇了摇头,“不必。”
莫潇玧看着人事不省的柏褚,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好心当成驴肝肺,呵呵。
可谁让他现在和二位贼船上的贼头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只得忍住所有对自己不利的冲动,暗暗压低声音,称得上和颜悦色,“那我先告诉你一个消息,万花谷背后是琬城松家。”
说完也不管两人有没有听清,甩袖出了这倒霉酒馆。
留下二人一言不发地你一壶我一壶,灌酒灌得不可开交。
彼时桌上的酒还剩最后两壶,柏褚手里这壶还剩余小半,就伸手要把那两壶揽过来。
伸出去的手被谢相拿指骨敲了一下,下一秒两壶酒都到了谢相跟前。
“你是酒鬼吗?柏褚。”
他语气有些无奈,把柏褚手中那小半壶也一并劫过来,“没有了,坐着休息一会儿,别睡觉。”
面前人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眼谢相,微微蹙起的眉头揭示他似乎在极力思考着什么。
只是最后还是被谢相连哄带骗唬住了。
十八壶酒全部喝完,谢相不与掌柜周旋,直直问了几个问题。
万花谷怎么进。
三里梨花阵是谁布的。
打算复活谁,有什么目的。
得到答案之后也不做停留,径直走向醉鬼身边,一手扣住他的腰,一手抄起膝弯,打横将人带起,走出门去。
路过门外几人时淡淡扫上一眼,确认人数无误后留下一句“回客栈。”便带着柏褚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