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苏有梦生日。

起床早餐已经放在客厅桌上，沈堪眠做了一碗面，怕坨了，特意将汤和面单独分装，汤里是漂浮模具印刻的胡萝卜，歪歪扭扭四个字，勉强能分辨出“生日快乐”，她小心拨动重新组装好，心满意足拍照发出。

夹心喵喵苏：【爱哥哥，胡萝卜我不吃，留给你吧。】

沈堪眠很快回复。

S：【谢谢大方的艺术家，我也不吃，扔了吧。】

片刻，手机再亮。

S：【礼物在玄关。】

藕粉色方型礼盒，嵌着白底黑色标志。掀开粉色包装纸，一条钉珠水钻连衣裙躺在里面，丝滑收腰，缎面材质，苏有梦跑进卧室换上。尺码正好，长短合适，俏皮也不失优雅。

夹心喵喵苏：【很喜欢，但是更爱生日面。】

S：【请在外面加一件外套，我会赶过去，晚点见。】

风眠有一副外借展品在苏市出了问题，那幅画是沈堪眠外公的，他早晨匆忙赶去苏市处理。

在家练完字，又交上三个手绘字体，她看了眼时间，想着先出去自己逛逛。沈堪眠订的餐厅在老门东附近，苏有梦打到车，宁野的电话响起。

宁野：“生日快乐。”

苏有梦：“谢谢，每年都记得我生日。”

宁野：“在外面？这会儿正好没事，想给你送礼物的。”

苏有梦：“晚上要和哥哥吃饭，要不改天再约？”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宁野说：“生日礼物总归应该今天给你，”宁野有些遗憾，“下周我就回京市了，临走之前想着见一面。”

“啊？这么突然，不教我们班了吗？”苏有梦诧异，胖虎偷她零食的画面再次在脑海中疯狂跳出。

“A班陆老师会兼任班主任，比我厉害。”

苏有梦发了个地址，宁野回二十分钟到。

两人坐在景区咖啡店里。

“宁野哥，要回京市继续念书吗？”她问。

“不是，和以前同学合伙做商业插画，之前一直带着弄，现在他研究生毕业正好一起创业。”

商业插画？那不是和沈堪眠一样。

宁野看出她的猜想，解释说：“没有那么高端，还只是一些普通品牌宣传和衍生品，有时候也接大品牌的外包。”

“那也很厉害，你的水平什么都会做好的。”

宁野笑笑：“以前我夸你，现在你夸我，咱俩真是专业互捧。”

老板养了两只猫，一点不认生，偷摸着就要苏有梦摸，宁野指着猫，笑说：“它们很喜欢你。”

猫也挑人，一屋子人，偏偏只找她。

苏有梦穿了件小开衫，腰间两颗纽扣遮不住里面的连衣裙，钻石装饰很耀眼。

“我们家也有一只，可能有猫咪气味。”

宁野知道她说得是和沈堪眠的家，“相处得不错，你和沈老师。”

在风眠，人人都知道苏有梦的存在，大家亲切地喊她招招，也都知道这是大老板的妹妹。一贯冷脸沈堪眠，甚至有了妹控的外号。

苏有梦微笑点头，她和沈堪眠很好。

维持现在很好，更进一步不敢想，但是应该更好。

宁野推了推眼镜。

眼前女孩早已不是当年追着她满院子跑的傻丫头，她已经19岁，明年就要读大学。努力乐观满脑子奇思妙想，两人无意间对视，那双明媚清澈的眼睛让人挪不开眼。

她什么都好，漂亮，不是蒙尘珍珠，原本就是夺目的珍珠。

“一直想问件事。”宁野喝了口咖啡。

苏有梦仰起头，等他继续说。

“你了解沈堪眠吗？”

这个问题倒是从未有人问过。

她了解吗？从所有生活细节来说，她恐怕是这些年最了解他的人。

从过往经历来说，她又答不上来一二三。

憋不出答案，想来想去觉得这个问题不成立。

她不需要了解沈堪眠，就像他第一次给她解围，请她吃年夜饭，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换句话说。

沈堪眠了解她多少，她就了解沈堪眠多少。

很公平。

“宁野哥，我没懂你的问题。”

她礼貌地婉拒这个提问，苏有梦心里有一道线，这道线就是她和沈堪眠在同一战线，不愿意和旁人去议论他。

很可惜，宁野并没有放弃。

他的坚持，让苏有梦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后悔自己答应赴约。

“或许，你知道沈堪眠有一位已故的妹妹吗？”

制冰机盛满冰块以后，会在某一瞬间顷刻倒下所有成型的冰块。

它们聚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相互挤压，用锋利的棱角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成熟。

却不知道，一旦距离过近，边角就会相互融合。

冰铲进来，要狠狠敲击，才能震碎它们粘合在一起的身体，无一幸免。

老板往冰块里倒入新鲜萃取的美式浓缩液，滋啦一声，冰块棱角全部消失。

苏有梦的脑子持续轰鸣。

宁野的手机放在她视线范围之内，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场小型展览。她当然见过这幅画，在画室法式隔断里。只露一角的画，却在今天得以欣赏全貌。

原来这是他妹妹。

走在错综覆在的南城老街中，夜幕渐晚，脚后跟被磨得有点疼，苏有梦漫无目的地离餐厅越来越远，几乎忘记了赴约时间。

手机频繁震动，她看见沈堪眠的头像不断闪烁。

“招招，在哪儿？”

他那里很安静，有悠扬的音乐声，以及杯碟偶尔碰撞的旋律。

“高高突然约我出去，想和她待一会儿，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

沈堪眠顿了几秒，随即又问：“要去接你吗？”

“不用，一会儿自己回家。”

“好，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苏有梦仰头看天，想想又快步往餐厅走。等她抵达时，看见沈堪眠正打包好往外走。

他今天穿得正式，衬衫西裤，外套搭在手臂，离开的桌上只有半杯红酒。

如果今天一切照旧，他们应该正坐着吃晚餐，他会看见苏有梦画了一个小时的妆，一簇一簇小心黏合的睫毛，试了三次才决定的奶茶色唇釉，都是她想要再进一步的小巧思。

沈堪眠推开门，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他走路很快，完全没有发现角落里的自己。

晚上八点，苏有梦坐在餐厅隔壁一家清吧，望着面前酒杯发呆。

高语欣发消息来。

【亲爱的，你哥果然问了，我说我们在一起，赶紧回家啊上车发消息。】

苏有梦回好的。

她知道今天这一出，瞒不过沈堪眠，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宁野的话还在耳边重复。

“他有妹妹也正常吧。”苏有梦这样说。

“沈堪眠的妹妹也曾在宁山读书，他家在城西有两套别墅，但是这次回来他买了宁山对面的公寓。虽然不清楚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但是，你今天才知道这件事对吧。”

苏有梦沉默。

“因为妹妹去世，沈堪眠沉寂了两年，他的情绪问题不是秘密，你应该能体会到，这件事对他打击有多大。再深了我不用多说，你看过照片，又是学美术的人，你们在某些角度......”

话题在这里被苏有梦喊停。

要怎么去定义像或者不像呢。

很多事，一开始就说通说透，就不像。

一开始就藏着掖着，就很难说像不像，很难评是不是别有用心。

眼前这杯酒叫走失。

很应景。

他带走她的心，给了它一个家。

但是现在，心在陌生的路口迷路。

又一年生日，又要搞砸了。

沈堪眠握着手机在公寓来回走。

不对劲，即使高语欣说她们在一起，还是不对劲。

他拿起外套下楼，保安很熟络地打招呼，沈堪眠走了两步又折回，问道：“师傅，有看见我妹妹今天是几点出去的吗？”

保安师傅抱歉一笑：“沈先生，我今天晚班，没看见您妹妹，要问问其他同事吗？”

沈堪眠说不用了。

他看见苏有梦从出租车上下来，白色裙子，蓬松的丸子头，冲他笑了笑。

“胆子大了，放我鸽子？”他接过她手里东西。

苏有梦红着脸颊看他：“今天过生日嘛，我最大。”

沈堪眠俯身一闻，皱眉：“喝酒了？”

对上苏有梦弯弯眼睛，和竖起的一根手指：“是啊，一杯。”

她十九岁了，可以喝酒了，一杯而已。

沈堪眠带着她上楼，电梯还在下降两人等在那儿。

苏有梦望他，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除夕夜，她害怕、紧张、胆怯到不敢看他。

今天，她热烈、失落，恨不得完全看清他。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

所有东西都很熟悉，他转身给她拿拖鞋，去厨房倒水，然后微微俯身问她。

“今天开心吗。”

苏有梦咬着嘴唇仰起头。

“开心啊，哥哥送的裙子，很好看。”

沈堪眠莫名地心中颤抖一秒，迎上来的琥珀色眼眸蒙上一层雾气，让他第一次有种看不清的感觉，“以为今天生日，会想和我一起过。”

“想的。”

“许过愿了吗？有没有我可以帮你实现的。”

沈堪眠垂眼看她。

他笑起来真温柔，他那么好，如果能坦诚一些该有多好。

苏有梦靠近一步，“说了就会帮我实现吗？”

她还有一点点热情了，在生日这天，她想过要许三个愿。

聪明机灵的苏有梦从不走空。

但是替代品苏有梦束手无策。

她定了定神。

酒并不好喝，可是能带来一点勇气。

沈堪眠还在等她说出生日愿望。

她的安静让他不安，准确来说，他今晚始终不安。

内心隐隐有种气球在半空被戳破的预感。

“沈堪眠。”她喊他名字， “可以抱抱你吗？”

......

眼睛蓄满泪水，把瞳孔里的自己置身汪洋。

沈堪眠情愿她黏在他身上，缠着他说各种无理取闹的要求。而不是现在紧紧咬着嘴唇，认真又不安地问是否能得到一个拥抱。

他张开双臂，一步走上前，把她拉入怀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拥抱，和她无数次想过的一样，温暖有力，可以清楚听到沈堪眠的心跳就在耳边。

这应该是她第一个愿望而已。

很遗憾，现在竟然成了唯一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