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风，浅的，轻的，钻进人的骨缝。
沈叙白被司机放在别墅区大门外，果不其然要扫脸，还要身份证明，平常扫车牌号，可能可以趁一个空子钻进去，不过这个时间的人不大多。
保安注意到沈叙白，那一身打扮就不像是上等社会的装扮，但奈何他那张脸有些说服力，保安还是耐心询问他，“Sir，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沈叙白摆手，拿出手机喊来陆温裴，不过沈故之压着，没让她出得了门，只让家里阿姨来接他。
路上阿姨还在说，“小少爷你可回来了，陆夫人可想你了，当然沈先生也很在意你，不过就是气一时，回去了肯定照样对你好。”
沈叙白温和笑一笑，“是我妈让你这么说的吧？没事，我爸他就是那样的脾气，我早就习惯了。”
阿姨干巴巴回了句，“也好，就是别再吵了。”
沈叙白跟着他到沈家停下，正午时刻又是小雨过后，园丁在花园里修剪花圃，一股苦涩的草根游荡在空气中。
陆温裴在门口等他，好不容易盼来赌气出走的儿子，和女孩一样跑过去，“宝宝，你回来啦！”
沈叙白生怕她摔了，“妈，跑慢点，没人跟你抢着抱我。”
如果不是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她甚至愿意张开胳膊，抱起来掂一掂，看看是不是比昨天长胖了长高了。
但现在不行了，浑身脏乱颜料，脸颊上还挂上彩，沈叙白抬手擦过去，“妈妈，下次搞艺术以前换件衣服吧，或者挑一件你常穿的。”
陆温裴有些羞，被沈叙白挽着手臂，“哎呀，我忘记了嘛，就这件挺好。你老爸都不说我的，我不小心把颜料浇到他的文件上了。”
沈叙白想了想，想不到怎么浇上去的，便问，“怎么浇的？他看文件不是在书房里吗？”
陆温裴扶了下额，“不呀，他跟着我跑到画室去了，说好久没见过了要跟我待一会儿，我之前劝过他的，我说肯定会不小心洒到上面，他不听嘛。”
“哦。”沈叙白没多说。
妈妈的味道是淡淡的草药香，是在煦日下盛开的白芍药，古朴又长生。
令人极其安心，沈叙白每每嗅到这种气味，无论陆温裴是否在身边，他都无比安稳。
到主厅，沈故之坐在偏靠格子窗的沙发上看文件，听到脚步声，冷声道，“小子，舍得回家了？”
沈叙白扶着陆温裴坐下，而后才不疾不徐道，“嗯，回来跟您商量投资。”
“就这点事？不多留几天？”
“没别的事。”
“你妈在家盼了你半年多，走了就不认人了？断了你的银行卡，你就在外面找个大学老师鬼混？你知道他大你多少岁吗？”
沈叙白张了张嘴唇，难以组织语言，没想自己开口又有吵架的苗头，“爸，他不是你说的那种烂人，他年长的阅历，比我知道的多不正好吗？”
沈故之用鼻音“哼”了声，“是，比你年长可是好事，轻轻松松就把你骗过去了。”
“他没骗我。”沈叙白已经不想在聊下去了，想到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求助的对象，转过去的脚步才堪堪停住。
沈叙白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没好气地坐在陆温裴身边，“我来要投资。”
沈故之难得没发作，还是很冷地问，“你要多少？”
“……您愿意往我身上砸多少钱。”沈叙白说。
沈故之“嘿”了声，放下手中的文件，又取下眼睛拿在手里擦，“你这孩子真有意思，你值多少钱？就照你妈生你那时候费的劲，你真是个活宝，要是我能用钱买到你，我至于前些年让你妈受那个罪吗？”
沈叙白努努嘴，不大开心，“那您看着给，有多少给多少，其他不用管。”
“小子。”沈故之提醒他，“年纪到了，你愿意谈我们也不阻止，别太傻被人骗了。到时候出事了，谁都救不了你。何况你是个omega啊！要是这时候给我们搞出个孙子来，你看我替你妈削你不！”
沈叙白：“……”他叹声气，“我知道分寸。”
“你知道个屁！”沈故之气不打一出来，伸手就想教训沈叙白，沙发上的人倒也不慌，抬起脸对准沈故之的巴掌，眼神就像在说：“你动手啊！打我！打解气了把钱交给宗荣。”
陆温裴知道沈故之的脾气，坐在一旁喝茶，不欲多说的样子，果然，沈故之下一秒就跺了跺脚，“我说你……你真是被他鬼迷心窍了！”
沈叙白偏嘴硬，“我没有！我清醒的很！”
沈故之不再多争辩，敛了眼神微微躬腰，“你出演的剧本呢？给你妈瞧瞧，有实质性评价之后我再做决定。”
一旁的阿姨又上了两杯热花茶，这是陆温裴最爱的口味，父子两人一定不会说什么，沈叙白端起一杯小抿一口，“我还不知道最终结果，前几天还在修改。”
“……怎么？十成新的剧本就拿来翻拍？”沈故之按耐不住，“这怎么行？哪个平台的，投稿还是文刊，新人作家还是老人作家？”
沈叙白很平静：“没有平台，纯手写，应该也是第一次写文。”
陆温裴有些惊讶，她试探着问，“那你觉得怎么样？”
沈叙白转头冲她笑，“妈妈，我真的觉得不错，是——很不错！”
他拖长调又说，“最终版本下来，我一定给你看——等等哦。”
“哦，我倒是不着急。”陆温裴垂着眼皮应答，“话说，你那个……男朋友，他知不知道你是omega啊？”
沈叙白点头，“知道。”
沈故之一嗓子嚎道，“你怎么告诉他了？你们，你们已经……”
“没有，别把我想的那么把持不住，好吗？”沈叙白微抿一口，湿润嘴唇，“毕竟是交往，骗他的事做一件就够了，再多就不尊重人了。”
沈故之抓抓后脑勺，咕哝一句，“你骗都骗了。”
沈叙白和他较真，“那也不行！您会骗妈妈吗？”
“那当然不会！打死喔都不会，除非哪天我得癌症要死了……”他话未说完，倏然看到陆温裴的神色，识趣拍自己的嘴，“我胡说的。”
沈叙白叹了声，“爹，您就当试炼了，他毕竟也没有经验，从小县城里一路到澳港的确不容易。”
沈故之依旧不松口，沈叙白松了口气，起身径直跪在他面前，垂头道，“儿子给您磕头了，投资他，不会亏的。”
陆温裴忙去扶他，责怪沈故之，“孩子要你就给他吧！干嘛要这样啊，你就这一个儿子还不知道……你要赶走他几次，他都给你……”
“知道了，知道了。”沈故之摆手，“还是这样，你妈看过剧本我就投资，等他给你安排了团队，你跟我说一声。”
沈叙白皱眉，不着急起身，“干嘛？”
沈故之偏过头，还是带些怒意，“还能干什么？去现场，给你庆祝，当场放鞭炮庆祝！”
“哦。”沈叙白慢慢直起身，“随您开心了。”
陆温裴试图缓和气氛，“起来了，吃个饭再走。还有你这一身衣服，你在那边……穿的暖和吗？没被冻到吧？”
沈叙白摇头，“没有，我挺好的。”
他忽然转身问，“妈妈，我想知道我原来出国那次发生了什么。”
陆温裴神情一滞，“哪次出国？什么出国，出国怎么了？”
沈叙白：“就是我初中时候，是不是去过国外，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不记得了，之后就念高中，没念两个月又被你们送进了大学，这期间呢？我在家里那两年，你们一直在外面忙，就像躲着我。”
“……没去过，我记不太清了，还几年前的事，没事，反正不重要。”陆温裴搭上沈叙白的肩，“别多想，先吃饭吧。”
沈故之难得闭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沈叙白向后看了一眼，沈故之又极快避过他的视线。
沈叙白沉默片刻，拿起外套，“我就不留下吃饭了，我早点回去把剧本发给你，让妈妈替我把把关。”
陆温裴只同意后半句，还在挽留他，“做了你的饭，别走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吃个饭吧？！”
沈叙白摆手，“不了，我看天气不好，一会儿下雨了就回不去了。”
陆温裴皱眉，“宝宝，留下陪妈妈一晚上嘛，半年没见你了，妈妈真的很想你。”
在陆女士的软磨硬泡下，沈叙白松口了，终于还是留下陪她一晚上，抽空去阳台给林默缄响过去一个电话。
“你回不回来？”
“不回去，饭只做一份就好。”
“那怎么办？我已经做好了。”
“嗯……那我回去吃。”
“算了，就不给你吃冷饭，我自己当宵夜吃了好了。”
“今晚又要熬夜看剧本？”
“嗯。最近可能有点忙，以后就要在公司睡觉了。”
“好。”
“叙白。”
“怎么了？”
“你会想念我吗？”
“……”
沈叙白垂头轻轻一笑，“我会的。”
挂断电话转身才发现倚着门框的沈故之，沈叙白的脸色一瞬阴了下去，“您还不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