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子在落金楼写字的事情,陆泊水还是知道了,对着程老夫人可以说是萧东亭的旧迹,却瞒不过陆泊水。
“如今城内风云变幻,你还如此招摇?”陆泊水从宫里出来,一听萧砚子来了,脱了官帽,直奔书房。
外头淅淅沥沥下着雨,他进来时还带着一身水气,解了湿漉漉的大氅,袖上还有大片的水痕。萧砚子知道他生气了,自己那日实在肆意了些,近来为着自己的事心烦,就什么也没顾虑了,于是没有答话,将手中书本放下,给气喘吁吁的陆泊水倒了杯茶,“学生错了。”
“不是说你错了。既明且哲,才以保身。”陆泊水含了口水,叫她坐下,又缓缓开口:“四皇妃几月前才病逝,四皇子就当着一众人射中那雀眼。虞国公,左武卫大将军,想当他的女婿,是何居心,昭然若揭!紫衣绯袍,一个个提着耳朵,风声鹤唳。” 陆泊水想着今日在东宫发生的事,心中愈加忿懑,“高树多悲风!”
“学生明白了。”萧砚子没有见过陆泊水这样无力的神情。
陆泊水又端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你那五哥,读书读得迂腐了些,难怪你父亲不管。”萧砚子腹诽,连自己父亲都没怎么管,怎么会管萧仁欢。
“你那几幅字,写得倒是不差。”见萧砚子不说话,陆泊水以为自己话说重了,缓和了语气,慢慢道。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敲响,“阿郎,韩六郎来了。”
闻言,陆泊水看了萧砚子一眼,“领萧娘子先去,我换了官服就来。”
厅中,崔夫人以厨房有事为由,也快步离去。雨水从房檐上一颗颗滴下,落到地上,形成一片雨帘,萧砚子穿过长廊到前厅时,发觉屏风之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一般的夹缬屏风多印染鸟兽花草之类的景物,增添观赏的趣味,而陆府的这一扇,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所以借着昏暗的日光,屏风后的人影也依稀可见。
三载未见,韩叔夜的背影还是让她一眼认了出来,她放轻了步子,慢慢走过去,那屏风中的影子动了动,也走近了些。 看得不真切,但她还是感觉屏风后那人似乎在笑。
“郎君信中可没说那么早到?”萧砚子转过身,背对着屏风,扯了扯裙边。
“娘子的字名声传得太快了,我不得不快马加鞭,回来一饱眼福。”韩叔夜含笑看着她模糊的背影。
萧砚子转过身,“那郎君可来错地方了,该去落金楼。”
“在下,想先见见思念之人。”韩叔夜说得很认真,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她亭亭立在那里,就足以令人心中欢喜。
萧砚子听明白他话中的意味,脸上有些发烫,正想低头掩饰,才想到有屏风遮挡,不必如此。
韩叔夜看到了屏风上她低下的脸颊,耳朵也不禁发红,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今日说的话实在轻浮,问道:“落金楼的酒,可还是从前的味道?”
“酒的味道却没变,郎君的诗风也没变。郎君此去应天书院,如何?”
“此去求教,收获甚多,沿途风俗民情皆异于京城,颇有体会,我已用笔墨记下,明日送去萧府,供娘子闲暇一乐。”
“好。”萧砚子知道他温书辛苦,还有心为她写下所遇趣事,欣然应允。
雨声渐大,这声好混在雨打房檐的声响里,让韩叔夜忽感不真切,屏风后的女子,听着雨声,望着台阶上激起的水花出神。
过了许久,崔夫人才和陆泊水一同出现在廊下,“本也无需那屏风,城中早已不讲究这个,只是少些流言总是好的。”隔了屏风,便算是分席,旁人怎么也挑不出礼节上的错处。
用过晚膳,陆泊水拉了韩叔夜到书房考问课业,萧砚子则随崔夫人留在厅中喝茶,坐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外头侍女来报:“夫人,萧娘子,外头有萧府的人来寻,看着是急事。”
雨还在下,萧砚子早上出门时吩咐门房的人来接她的时辰还未到,崔夫人一听是急事,叫来小厮:“你们送萧娘子一趟。”
“不用了师母,我和飞泓走快些,不到一刻也就到了。”若是卢伽和卫通能解决的事,绝不会叫人来寻她,此时平康坊正是人多的时候,马车走不快,萧砚子拿了伞,与飞泓匆匆离开。
路上车水马龙,两人顾不得泥水溅到襦裙上,闷头往前走,回到萧宅,裙衫已经半湿,直愣愣挂在身上。
晶绿站在府门焦急地等着,见二人来,立即跪在地上:“求十九娘帮帮我们娘子。”
“你起来,九姐怎么了?”飞泓上去拉起她。
卢伽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今日程娘子约了九娘去逛西市,用了五郎那辆的马车。后来五郎要出门无车可用,老夫人知道了就罚九娘跪在院中,如今还在,谁也拉不起来。”
萧砚子疑惑,自己不是早吩咐多给萧淑备一辆车了吗,如何还有这样的事情,飞泓向她使了个眼色,将她拉到一边,“老夫人给五郎买的那辆车,宽敞华贵些。”
这么一说,她就明白了。京城贵女们的马车,辆辆都雕窗画梁、坠金嵌珠的,自家这几辆,确实既窄小又寒酸。
“五郎只一个人,我家娘子是想着五郎马车上有炭盆,程娘子说怕冷,才…… ”晶绿焦急地解释道。
“怎么,另外几辆,父亲都坐得,他萧仁欢坐不得?”萧砚子本来就不喜欢萧仁欢的做派,快步往里走。
程老夫人院中,萧淑全身已经湿透,身子颤栗,跪在雨中,安娘在一旁撑着伞,劝她起来。
“起来。”萧砚子撑着伞走到她面前,伸手拉她的手腕。
萧淑一把甩开,抬头看她,冷笑一声,“不用管我,是我的错。”
萧砚子不想看她,转眼看向安娘,安娘一眼就明白她的意思:“姜汤已经煮上了,童妈妈说老夫人身体不适,已经睡下。”
“萧仁欢呢?”
“谁也不敢去请五郎。”晶绿拿帕子给萧淑擦着脸上的雨水,怯怯诺诺道。
“你回去吧。”萧淑昂起头,“你与此事无关,是我自作自受。”
话音刚落,她就被后面的飞泓在脖颈上敲了一下,晕了过去。
“送回房去吧。”在安娘和晶绿惊讶的眼神中,萧砚子若无其事吩咐,“明日该怎么说你们知道。”
看着程老夫人漆黑的屋子,萧砚子心中气急,带了几个人就往萧仁欢那个院子走去。
“娘子。”卫通在背后叫住她,“不能去。”
萧砚子一回头,才发现后面走得踉踉跄跄的卫通,“你腿那么疼就不要出来管这些事了。”
卫通笑了笑,“那娘子送老奴一程吧。”于是去找萧仁欢的事情只得作罢,萧砚子扶着卫通回了后院他住的厢房。
“九娘在老夫人身边那么多年,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卫通从灯笼里取了火,点燃了灯芯,“人心可用,不可不多想一层。”
屋子渐渐亮起,灯影晃荡,萧砚子讪讪地寻了个椅子坐下。
“有些时候,弱点才是利器。这几日我与九娘打交道,也算对她有些了解,所以今日她顶撞五郎,我觉得颇为蹊跷。”卫通徐徐道来。
“我无论去找了萧仁欢,还是去找祖母,最后都是忤逆尊长。”萧砚子一时想明白过来。
卫通点了点头,“上次的事,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涉及五郎,就不会了。”
“她这一出,为的什么?”一有光亮,几只飞虫就飞了过来,在烛光里,飞虫的影子被无限放大,萧砚子抬手去捉。
卫通笑了笑,“有了火光,飞虫才来。杜夫人,近来在打听你的事情。”
翌日一早,萧砚子到程老夫人处请安。
“听说你昨日来了?”程老夫人刚用过粥,拿帕子擦了擦嘴。
“是,我刚回府就听闻九姐晕倒,所以过来瞧瞧。”萧砚子绝口不提晶绿叫人去陆府找她的事。
程老夫人含水漱了口,“五郎要去参加同僚的诗会,不可叫人轻看了去,姊妹们上街,不要太招摇为好。”
萧砚子腹诽,那些诗会不过是寻欢作乐的幌子,即使真作了几首诗也是互相吹捧,对应试毫无益处,何况若有真才实学,谁又敢因家世而看轻你,“是。”
“你常去陆府走动走动也好,崔夫人和我没什么可说的,倒是很喜欢你,你多提提你五哥。你也没个兄弟,以后还得靠你五哥多关照。”程老夫人语重心长道。
“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