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明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道：“二位暂且不信也无妨，但方丈死因存疑是寺内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师父临终前曾告诫我，寺中有人修炼邪术，要我当心。谁知次日他便圆寂了。
他顿了顿“我暗中查验过，在师父的尸身上有个黑紫色的手印。”
千琉闻言陷入沉思，她指尖悄然掐起探测诀，确认对方身上并无灵力波动，又注意到释明的僧袍袖口已经磨得发白，显然这段时日过得并不安稳。
释明继续道：“那些被抓来的人，还有一部分并未完全变成尸人。”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这是我暗中记录的，被带入佛塔之人有些被囚在更深处的塔中，你们不妨看看。”
千琉没有直接触碰，而是从袖中抖出一张符纸垫着接过，确认没有暗藏机关放心，她翻阅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竟在名录中发现了之前客栈中那哭泣青年的青梅沈蜜儿之名，“这些人有一部分是特定时辰出生的？”
“阴年阴月阴日。”慕鹤倒吸一口凉气，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二人翻阅完毕将册子交还释明。
刚要说些什么，释明突然神色一变，紧张地望向远处：“不好，有人来了！快走！”
千琉本欲追问，慕鹤已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快速撤离。
远处，一队武僧正随白衣和尚朝此而来。
“这个给你们。”释明匆忙塞给千琉一个香囊，香囊上还带着体温，“若愿与我合作，可持此物去万湘楼寻一位胡小姐。”说罢转身迎向来人。
回到客栈，城中依旧风平浪静，但这平静反而让人不安。
“忍着点。”千琉小心地为慕鹤右臂伤口上药，只见翻卷的皮肉中泛着青灰。
她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忍。
慕鹤额角沁出冷汗：“尸人的指甲带毒。”
“所幸未伤及经脉。”千琉包扎的动作轻柔，目光落在那枚香囊上。
慕鹤用左手拨弄香囊：“听掌柜说，万湘楼是城中最大的风月场。”
“也是消息最灵通之处。”千琉将药瓶收起，“或许能助我们查明真相。”
她急于解决尸人之事获取五蕴劫玉线索，眼下云禅谷局势复杂，更有赵知煌随后将至，实在不宜久留。
稍作休整后，临近子时。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千琉将香囊系于腰间，吹灭烛火。
长街寂静，千琉与慕鹤疾行至万湘楼所在。
楼阁立于湖心，灯火倒映水面，隐约可闻笙歌笑语。
来往仅靠小船，因尸人的缘故，他们恰赶上最后一趟渡船。
千琉立于渡口，恍惚间觉得这座朱红楼阁与身后死城宛如两个世界。
“两位客人～”摇橹的船娘声音甜腻，划破寂静，“可是要去万湘楼？”
千琉微微颔首，看向湖心那灯火辉煌的楼阁。
船娘拨动水面，船娘婉转的曲调里唱的正是神鹿救人的故事：
“金沙河畔走，鹿角闪银钩，踏露水悠悠。忽闻苦哀求，原是有人陷急流，纵身跃入浪花中，慈悲不问由.....”
船行至湖心，慕鹤突然压低声音：“水里有东西。”
千琉佯装整理裙摆俯身，只见幽暗的水面下，几道黑影如游鱼般闪过。
“到了～”船娘清甜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朱漆大门前，一个身着红色襦裙的女子正在迎客。
她看到千琉腰间的香囊时，团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贵客临门呢～”
踏入万湘楼的瞬间，千琉不由屏息。
胭脂水粉的香气扑面而来，舞娘们扯着彩绸如蝶翩跹，乐娘丝竹管弦声与欢声笑语交织。
穿过喧嚣的大厅时，千琉敏锐地注意到宾客分为两类：一种是醉醺醺的富商，另一种则是眼神锐利的江湖客。
二楼栏杆处，几个佩刀汉子正交头接耳，路过的小二都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二位请随我来～”女子引着他们走向一道隐蔽的楼梯。
台阶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寂静无声。越往上，胭脂香气愈发浓郁。
顶楼只有一间雅室。女子在雕花门前停步，轻轻叩了三长两短的暗号。
“进来。”里面传出的声音像掺了蜜糖。
推门而入，千琉被满室红光刺得眯起眼。屋内垂着数十重红纱幔，无风自动。
透过纱幔，隐约可见软榻上卧着个曼妙身影。
“胡姬大人，贵客带到。”引路女子欠身退下。
软榻上的人影动了动。一只涂着蔻丹的手拨开纱幔，露出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柳叶眉，桃花眼，左眼角一滴泪痣红得妖异。
“小仙师们来得真慢。”胡姬红唇微启。
尤其是看到千琉腰上的香囊时，眼中闪过一丝愉悦“是阿明让你们来的，我知道。”
胡姬从榻上起身，云鬓半挽，香肩半露，朝着二人一步一步走来，姿态优雅，丝毫不掩饰头顶的狐狸耳朵和尾巴。
“你是妖。”千琉直言不讳。
“不错~”胡姬轻笑，狐尾轻摆，“还是个与佛门弟子交好的妖呢。这般身份，小仙师可还信我？”
“自然信得。”千琉答得干脆。初至此地时，她便察觉到此间妖气虽浓却清正纯净。
胡姬眼波流转，忽然凑近轻抚千琉脸颊：“答得这般爽快，要是所有人都像你们好说话就好了，不过嘛，不好说话也没有关系，横竖这世间能胜我的修士不多。”
她话语中带着轻笑，“倒是你可有人说过，你的这双眼睛很漂亮吗？”胡姬身上的香气熏得千琉有些恍惚。
慕鹤适时打断“释明小师傅让我们来此，是想请教有关龙泉寺之事。”
胡姬这才转向慕鹤，团扇掩唇轻笑：“方才竟未留意，这位小公子也生得这般俊俏。”
她指尖缠绕着千琉一缕青丝，话锋一转：“你们不是头一个从佛塔逃出来的，却是最快从里面逃出来的。”
“运气好罢了。”千琉淡然的回答道，收起笑意，眼神锐利如刀，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将塔中种种凶险尽数敛于心中。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有的人可没你们那么好运。”胡姬带着二人来到桌边坐下。
“来时瞧见那些带刀的人了么？先前人数更多，都妄图进塔。不知是谁散布塔中有绝世珍宝的谣言，这些人胆大包天夜闯佛塔，能活着出来的寥寥无几。”
她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尾巴上的绒毛：“外面只道龙泉寺方丈自然圆寂，可内情想必阿明已告知你们了。”
“释慧方丈生前慈悲，收养了许多弟子。”胡姬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只可惜不是所有弟子都像他一样有慈悲心肠，如今龙泉寺掌权的是方丈的大弟子释澈，很多年前与阿明一同被收养回来，他是明面上最后一个见过方丈的人。”
“门内其实早有各自流言，但都被释澈给压下去。”
胡姬的狐耳警觉地竖起，“按理说遇到这种事，澄清即可。奇怪的是释澈始终给不出合理解释。方丈好端端的人，怎能说没就没了？”
千琉与慕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凝重。
“若二位想查明真相，必须再入佛塔一趟。”
胡姬突然正色道：“事实上，除了云禅谷以外的人能帮忙，自方丈离世后，那些擅闯佛塔的江湖人化作尸人不过是最表象的惨状，云禅谷的每个人都在劫难逃。龙泉寺的檀香被下了药，长期接触过的人都有可能变成尸人。”
她咬牙切齿地补充：“依我看，这与释澈绝对脱不了干系！”
“总之目前想要阻止尸人，就需要寻得一把名叫净舟的笛子，不过，我现在已经打听到它的下落了，话说一把破笛子真的能有用吗？”胡姬一边说着话尾巴一边不满的扫着。
千琉听完胡姬的叙述在心中叹气，没想到云禅谷的情况也如此复杂。
胡姬看着二人眼中满是赞许，“能通过阿明寻到我这里，足见二位本事，既然如此，我便再赠予二位一件宝物——天机盘，用来协助。”
千琉眸光渐深，敲了敲桌面：“为何一定要选我们？”她倾身向前，声音压低三分，“若我说，我们与那些觊觎佛塔所谓珍宝的人并无二致，胡姬小姐可还愿相助？”
胡姬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垂落的青丝挡住了她的表情，良久道：“会。”
抬眸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实不相瞒，我们不过是在筛选能为所用之人。阿明带来的每一位，都要经过试探。”她唇角微扬，“有时候看似机缘巧合的相遇，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
她忽然问道：“二位来时可有察觉异样？”
“乘船时，湖中有黑影游过。”千琉答道。
“果然，又严重了。”胡姬轻叹。
“这湖中因尸人怨气滋生了水鬼，万湘楼建在此处，正是应阿明之托镇压此湖。虽我妖力不弱，但近来水鬼怨气日盛，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小仙师，我可是很看好你们的，所以须得抓紧时间了~”
千琉点点头，若有所思，终是问出心中疑惑：“你为何与佛门弟子这般亲近？”在她看来胡姬修为不凡，却甘愿听命于龙泉寺的僧人，着实令人费解。
胡姬掩唇轻笑：“怎么？好奇啦？当年我负伤流落此地，是他救了我，我们妖族啊，最是讲究知恩图报呢~”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慕鹤一眼，“况且人与妖和睦相处，不是很寻常么？”
千琉眉头微蹙，既未赞同也未反驳。妖固然狡诈，但人心有时也好不到哪里去。
胡姬拍拍手唤来侍女带千琉去取天机盘。
待千琉离去，她忽然眯起眼睛转向沉默的慕鹤最后将目光落在他随身携带的玉佩上“小公子藏得真妙，溯妖血脉竟能瞒过修真门派。可惜...”
她狐尾轻摆，“妖类对灵力波动最为敏感。被我发现了，你说若那位姑娘知晓朝夕相处的同伴是妖，不知会作何反应？”
她凑近慕鹤耳畔，吐气如兰：“会杀了你吗？应当不会。但我想...她或许会头也不回地抛下你。”
话音未落，慕鹤眸色一深立刻出手，掐住她咽喉将她抵在墙上，掐诀隔音结界，确保千琉听不到对话。
胡姬不慌不忙，反而显出白狐原形，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可笑至极！我看不惯，既有妖血，何不逍遥天地间？偏要困在修真门派装模作样！难不成...你也和我一样知恩图报~”最后一句话胡姬说的极其暧昧。
慕鹤眸色转深，手上力道加重，灵力与妖力混合的压制加让胡姬的脸色很难看。
慕鹤手指收紧，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与你有什么关系。”
胡姬笑声渐止，。她凝视慕鹤片刻幽幽道：“我懂，我懂~你我皆是困于执念的可怜人。同为妖族，你若有所求，我或可相助。只是...”
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这世间有些事，强求不得。”
慕鹤松手，胡姬跌落在地，雪白皮毛间泛起红痕。她化回人形，揉着脖颈轻声道：“放心，我不会多嘴。但你确定能永远瞒下去么？”
门外已传来千琉的脚步声。
千琉推门而入时，二人已恢复如常。她晃了晃手中的铜制罗盘：“拿到了，师弟我们回去吧。”
不等慕鹤回答，胡姬突然凑上前搂住千琉肩膀：“小仙师莫急，今夜已无渡船。不如暂且留下欣赏万湘楼的歌舞？”
千琉略一思索便应允了。
胡姬将二人安置在雅间，千琉正欣赏着楼下舞娘的表演，慕鹤忽然问道：“师姐，可曾听说过溯妖？”
千琉被慕鹤的问题一时怔住疑惑道：“好像有些印象，为何突然问这个？”
千琉觉得有些奇怪。想要接着问他为什么这样说。一阵欢呼声打断了对话。
有人喊道：“是胡姬小姐，胡姬小姐登台了！”
慕鹤摆摆手轻声道：“没什么，我瞎说的，师姐不必在意。”
千琉疑惑地望向楼下。只见胡姬已隐去妖相，一袭红裙随琵琶声翩然起舞，红绸绕身，宛如火焰中的凤凰。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位白衣人独坐雅座，面前摆着一碗素面，帘幕遮掩下看不清面容。
随着胡姬一舞终了，欢呼声达到顶峰。千琉不禁感叹：传闻狐妖一族善歌善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有人掷重金求胡姬再舞一曲，却被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