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沼用内力灌注在银针上,片刻,躺在床上眼神失焦的人渐渐清醒了过来。
她看清面前的那张脸,瞳孔猛地一沉,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你为何在这?出去!”
棠沼听到熟悉的声音,方才在铁芍药面前一直强压的泪意瞬间松懈,眼眶包着的泪水猛然洒落下来。
她心底泛满酸楚哽咽地出声:“对不起,师姐,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中蛊咒之事……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关心到你的身体,让你独自一人承受折磨。我还很过分,一年前一声不吭丢下你,明明是我盼你留在我身边……对不起,我不想的,巫禾,我想你,对不起……”
说到后面,声音断断续续只剩下破碎的哽咽声。
那人的眼泪砸落到她衣襟,浸到她的心口,巫禾下意识抬起手,发现双手被缚住。
她垂下眼眸,终是硬下心肠冷声下逐客令:“棠沼,此事与你无关,你既能走第一次,这次……你也走罢。”
棠沼深呼吸了一口气反手擦去眼泪,调整呼吸:
“今夜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我留下来给你解蛊。”
在巫禾开口之前,棠沼果断点了她的哑穴。
棠沼再次探上自己的脉,雪蛊最佳状态已到,事不宜迟,棠沼撩起衣袖,拿过匕首,熟练地在手腕上划下一刀,鲜红的血液瞬间从伤口涌出。
“巫禾,我会轻一点。”
棠沼说着故意不去看巫禾眼里的惊色和抗拒,一手抓住巫禾的下颌,稍用了力逼其开口,随即举起流血的伤口压在她的唇上,暗里催动体内的雪蛊,肉眼可见的雪蛊像只滑动的珠子在棠沼手臂上一路爬向手腕伤口的位置。
察觉到巫禾挣扎起来想要咬紧牙关的动作,她整张脸逼上前去,故作调戏之态:“巫禾,你要是抵抗,我就……我就只能用嘴喂你了,这样你肯定会觉得恶心,所以你现在别乱动了,你唇上的热气弄得我伤口又疼又痒的,保不齐我会亲你……”
巫禾不再挣扎,雪蛊顺利送入,棠沼心里却一阵喘不过气的钝痛。
她收回手,用衣袖给她擦干净嘴角边沾上的她的血迹。
她俯身在巫禾手背上落下一吻。
眉眼弯弯看着她道:“姐姐,睡吧。”
说罢,手上银针刺向她的睡穴。
棠沼把巫禾身上的绳链解开,给她盖好被子才拿出手帕草草包扎了下手腕的伤口。
她守在巫禾床边,一直坐到卯时,棠沼查看巫禾的脉象,蛊咒已解。
棠沼把巫禾的手放回被子里,走了出去。
她回了房间,换了一身巫禾给她买的衣服,趁着天色未亮离开了止水斋。
棠沼要赶回上京参加祭春,左司请求跟着一道回去被棠沼否决了。她交代左司留在枕河,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与她飞鸽传书,并严厉警告左司写信时不要过多废话分上中下段,实在要写那么多的话就把最重要的事写在首行第一排,否则就真的把她丢去边疆让她晒十年牛粪才能回来。
至于什么事最重要,主子说自己悟。
嘱咐完,天刚亮,棠沼骑马离开了枕河州。
——
巫禾醒来,铁芍药给她把脉,激动道:“巫禾,你身上蛊咒完全解了!”
她又转而问:“你那小师妹有这本事之前怎么不让她帮你解了?白白挨过来这许多年。我看她关心你的样子做不得假,你开口她一定会帮你的。”
“她自小体弱易生病,让她知晓我中蛊必会为我奔波,且那时她的身子还靠张开道调养着,若知下蛊之人是她师父所为,以她性子会要挟张开道为我解蛊。”
拿什么要挟,自然是拿张开道最重视最保护的东西。
棠沼的身体。
铁芍药不理解:“你担心小师妹和她师父撕破脸就无门可归?”
“我是担心她跟着我,我怕她离开张开道活不过十八岁。”巫禾不相信什么预言,但张开道说她是妖女,待在一起会克棠沼长不到十八,事关棠沼,她害怕了,所以在棠沼17岁那年,她离开了棠沼。
诀别不是她的本意。
“哎呀,那肯定是胡诌的,我看小师妹如今长得很健康啊生龙活虎的,昨晚被你打得在止水斋上蹿下跳的,换一般人早就被你捅七八个窟窿眼倒地上了。她体力比我好多了!就是小师妹这个人吧,心是好的人是坏的,太凶了!人进来不敲门直接把门踹飞了,不问个清楚只想着英雄救美还一脚踹我腰上,巫禾我跟你说啊我现在腰还疼着呢手也被她掰疼了,你想一下怎么替小师妹安抚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和身体……”
面对铁芍药喋喋不休的控诉,巫禾问:“她可曾被我打伤?”
“受伤?我回想一下,好像就因不听本姑奶奶言给你解绳链的时候被你打了一掌吐了口血,其它都是些小划伤,在你剑下这些都不算伤吧。”
看见巫禾眼里的担忧,她又补充道:“小师妹很瓷实的,她体力耗尽的情况下都能制住你,还余有精力给你解蛊。不过小师妹怎么走得那么急,我还想向她请教解蛊一事呢。”
她想到她昨晚对她说了冷冰冰的话,她眼底的受伤和烫到她心口的泪水。
“是我让她走的。”巫禾说。
“哦,小师妹还真听你话。”铁芍药另有见解。
“不过小师妹会很快回来的。”
“为何?”
“因为昨晚打斗中她掉了东西,我眼神好被我捡到了,看这绳子长度想是戴在颈上的贴身之物,我断定小师妹定会回来找。喏,你看看。”
铁芍药说着,掌心摊开,露出一枚串了细绳的白玉扳指。
——
上京。
戚安妃殿中。
一道笔直的身影跪在地垫上。
榻上的人眉头紧皱,脸上显露出惊疑。
“长赢,张开道说你喜欢上一个女子?是否如此?”
戚安妃从榻上下来,走到棠沼面前,“长赢,母妃想听你亲口说。”
棠沼眸子淡淡,不卑不亢答道:“回母妃,儿确实喜欢上一名女子。”
“你再说一遍。”
“儿喜欢上一名女子。”
“好!好啊!我含辛茹苦在这宫闱之中拉扯你长大,教你礼义廉耻,你身为太女,竟然对一名女子起了那种旖念!成何体统!”
戚安妃折返榻上的小桌拿了鞭子高高挥起,鞭子落到棠沼背上,一下,两下,棠沼始终倔着一张脸不吭声。
鞭声不断。
直至棠沼受不住倒在地上,戚安妃才一时慌了神丢掉鞭子抱起棠沼。
棠沼整张脸是虚弱之极的白,唇上无一点血色,戚安妃心疼了,落下泪来。她摸上棠沼的脸,“长赢,祭春过后,陛下会告祭天地宗庙,宣告东宫之位。你走一条一帆风顺的路不好吗?”
“一帆风顺?”棠沼咳了咳,声音微弱道:“你怎知一帆风顺的路后面迎接我的不是虎豹豺狼?”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悲凉:“母妃,我累了,不是托词,是我身体真的很累了。我想离开皇宫喘口气。我自幼时起睁眼睡前都是各种汤药,那时你告诉我长大了就会好,可是在我长大的这许多年里,我一点也不好,阿时跟我一样身体不好,你很担心阿时,你从老头那里知道我的血有用,便让我用血养着阿时,可母妃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割腕放血的伤口疼不疼……咳咳……”
棠沼顺过气来又继续说:“你总说当年的万灵丹是给我吃了,轮到阿时才无法,于是这些年我翻山越岭只为找齐药材制丹补偿她,我也很爱阿时的……可是,母妃,你为什么不爱我?明明我也是你养大的孩子啊,就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你才不爱我吗?”
棠沼诉说内心的委屈成串的泪珠大颗大颗掉落,一眼哭成两行泪,抽噎片刻便晕了过去。
棠沼知道了。
棠沼竟然知道。
面对棠沼的质问,她答不出来,她自己也不甚清楚。
在棠沼晕过去的时候,她感到害怕,她大喊着来人请御医,手指探到棠沼微弱的气息更是恐惧地抱紧怀里的人,嘴里呢喃着:“母妃不曾爱你吗?母妃错了……”
——
祭春当日,皇帝于都城东郊设“青帝坛”,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亲祭春神勾芒。
低调许久的太女殿下亦被召来陪祭。一时各方势力颇有想法,要知道,《大明礼》规定:“唯天子祭天地”,太子陪祭都需特许。
棠沼背上的鞭伤还在隐隐作痛,只在床上修养了一日便被召出城参加祭春。
先前偷听到李修满欲在祭春设伏的密谋,虽李修满及全派上下弟子已死,但恐有漏网之鱼,棠沼还是特意检查了一番祭祀奉香的各坛。
祭春大典开始,皇帝登上祭坛亲祭春神,太女殿下随于皇帝侧位从祭,下了祭坛又亲下耕地,行“亲耕礼”,之后皇帝与太女殿下于观耕台上观看百官耕作。
整场祭祀下来行差无错极为顺利,皇帝与太女殿下启程回宫。
皇帝銮驾在前,太女殿下乘金辂随行于百步后。
护卫队启程不久,太女殿下的车架发生爆炸,一时引起骚乱,灰尘漫天中,棠沼被人擒上马向密林逃去。
面对劫持棠沼不慌不忙的聊起天:“这位朋友,再往前面一点把我放下,你就可以走了。”
黑衣人不语,许是在想这太女殿下是个天真到傻的。
“你不同意吗?”棠沼又问。
“那很遗憾了。”
棠沼叹完一口气,手肘一瞬间抬起撞向黑衣人太阳穴,黑衣人吃痛一手抓着马绳一手抓她,但棠沼没给他这个机会,她早已摸到腰间软剑,修长的手臂挥起软剑往后横着探去,反手拉出,黑衣人的脖颈后面喷出一道血线。
棠沼刚把黑衣人踹下马,黑衣人小队就从后面追了上来,与之而来的还有如雨般的箭矢。棠沼靠一把软剑周旋着,马儿被射中前腿,受惊之下马蹄就要跪倒,棠沼摸了摸马儿从马上借力飞上了竹海。
黑衣人追赶着,箭矢越来越快,棠沼轻功虽好,但此刻背上的伤口使得她筋骨僵硬不已,忍着疼痛在竹海飞了一遭。
她绕着圈,准备找机会近身把他们撂倒,却在太阳直面照射的时候晃了眼,再睁开时视野像蒙了一层雾,黑衣人的身形都只有个大致轮廓。
棠沼想,这回将计就计有点好玩了。
遥看一片半黄渐绿的竹海,春已至,竹子开始返青,人亦是。
棠沼回上京时,便时时刻刻想速返江南,只因江南有她的春天。
数枚箭羽穿过竹海直奔棠沼门面袭来,棠沼笑着摘下一片竹叶抿在嘴里。
——
止水斋。
铁芍药从嘴里吐出一片竹叶,“巫禾,你这竹叶茶是不是没炒好,入口有点苦涩,不过化开后留着一丝甘甜。”
“那给她加点蜂蜜好了。”巫禾端着茶杯下意识说出口,说完手抚上心口微微蹙眉。
“我蜂蜜过敏你忘了?”铁芍药大叹一口气,又见巫禾摸着心口,忙问:“怎么了?心脏不舒服?”说完就要凑过来搭脉。
巫禾拒绝,表示自己只是有些心慌,许是近日试茶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