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孟枳禾久久没有说话。

她坐在审讯椅上，慢慢红了眼眶，几次欲言又止，像是不知该从何讲起。

谌宸拿出一份多年前的档案，“我这里有一份档案。”

孟枳禾抬起眼睛看向谌宸。

谌宸打开了档案，“十二年前，有一个叫李清晏的女孩，在家人的陪同下前往槐江县的一所派出所报案，声称自己前一天在当地的福利院里被人侵犯。”

“我调查过了，这个女孩当初和你位于同一所高中的同一个班级，而且，在事发之前，她的父亲李睿国和母亲沈愫曾经提交过想要收养你做女儿的申请，只不过后来他们一家突逢变故，所以这件事情被终止封存了。”

谌宸盯着孟枳禾的眼睛，“虽然上次苏曼提起这件事时你说你不记得了，但我现在想再问你一遍，这个女孩，你认识吗？”

孟枳禾颤抖着声音回答，“认识。”

李清晏。这是孟枳禾不敢忘记的一个名字。

十三年前的八月末，孟枳禾第一次穿着校服踏进了自己心仪的高中。

那天碧空如洗，阳光明媚，她在内心的欢喜雀跃中走进了自己的班级。

没一会儿教室里就坐满了人，他们的班主任黄老师也走了进来。

黄老师先介绍了自己，然后让大家开始自我介绍。

让孟枳禾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叫李清晏的女生。

她有着修长的脖颈，仪态端庄，落落大方。她的声音如流水一般清澈，她脸上还残留着一点婴儿肥，笑起来很可爱。她有很多的特长，还即兴表演了一小段芭蕾。

她漂亮的蓝色公主裙在阳光下随着她的动作波动着画出一个圆。

全班同学一起为她鼓掌叫好，之后她被全票选举为班上的文艺委员。

他们的班主任黄老师是个毕业没几年的年轻女孩，为了能快速破冰，增进这些新生之间的感情，在刚开学那段时间，她经常在自习课上组织同学们进行一些集体互动的小游戏。

但孟枳禾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她之前一直都在福利院附带的小学和初中学习，从来没和这么多不熟悉的人相处过，也不知道该如何融入这种全新的班级里面。

所以她总是在人群之外遥望着他们的热闹。

后来黄老师看出了孟枳禾的困境，于是她把班上画黑板报这件事交给了孟枳禾。

她当众宣布了这件事，并且强调，孟枳禾每次可以随机挑选几个人来和她一起完成。

黄老师本来想的是，这样孟枳禾每次都可以和几个同学产生交际，慢慢熟悉起来，等时间久了，熟悉的人多了，她自然也就融进了集体。

但是孟枳禾却选择了自己一个人承担起所有的黑板报。因为她不知道要怎样和大家开口。

晚上放学，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都走了，孟枳禾一个人在后面专心致志的画着黑板报，突然有人走了过来，“哇，你画得真漂亮。”

孟枳禾慌张地回过头，是带着蓝色发卡的李清晏。

“谢谢”。她慌乱地向李清晏道谢，拿着粉笔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诶，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画，黄老师不是说你可以随便挑几个人来和你一起完成吗？其他人呢？”李清晏眨着大眼睛问她。

“我……我不知道该找谁。”孟枳禾讪讪地一笑，“不过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完成。”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来帮你吧。”李清晏笑了笑，“等我一下，我和我妈妈说一声，让她在外面多等我一会儿。”

此时教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李清晏探出头望了望走廊，确定没有老师，然后关上门，偷偷拿出手机给妈妈发了消息。

孟枳禾告诉了李清晏自己关于黑板报的想法，李清晏按照她的设计去完成，两个人画了很久，才完成了一半。

看了看时间，孟枳禾提议到，“不如剩下的明天再继续吧？”

李清晏点了点头，“好呀，那明天放学我接着帮你画。”

两个人一起走出学校大门，李清晏妈妈的车就停在大门口。

李清晏妈妈很热情地从车窗里探出头，和孟枳禾打招呼。很少和长辈相处的孟枳禾不确定地问了句阿姨好，对方伸出手揉了揉孟枳禾的脑袋，说这孩子真乖。

李清晏的妈妈邀请她上车，说今天有点晚了，李清晏的爸爸已经在家里做好了饭，要不要先去她家吃了饭，再送她回去？孟枳禾拒绝了。

阿姨说不去吃饭也行，那上车她先送她回去。孟枳禾又一次拒绝了。李清晏在一旁大喊一声妈，然后说，“您别这样好吗？都吓到我同学了。”

阿姨不好意思地和孟枳禾说了声对不起，“不好意思，吓到你了，阿姨就是觉得你很可爱，阿姨拿清晏做担保，我绝对不是人贩子，你放心。”

孟枳禾被沈愫逗笑了，她说“阿姨没关系，我知道的。不好意思阿姨，让您久等了，李清晏是为了帮我画板报才出来晚了，你们快回家吧。阿姨再见，李清晏再见。”

李清晏冲她摇了摇手，和她说明天见。

第二天她们画完海报出来，孟枳禾意外地发现沈愫的车不在校门口。“你妈妈今天还没有来接你吗？那我陪你等一会儿。”

李清晏摇了摇头，“我和她说了，不用来接我。你是不是坐333路公交车回去？我和你坐同一班车。”

孟枳禾感到很意外，她居然会和自己一起坐公交车回家。

孟枳禾还在发呆的时候，李清晏已经挽上了她的胳膊，拉着她一起开开心心地跳上了车。

到下车的时候，孟枳禾才发现原来她们不止坐同一班车，还从同一站下。

李清晏说，“太好了，以后我都和你一起回家。”

后来不止是晚上回家，中午在校外吃饭，体育课自由分组活动，物理化学课分组实验，课间去操场放松，李清晏都会邀请孟枳禾一起。

最让孟枳禾自己感到意外的，是在元旦的班级联欢会上，她居然和李清晏还有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合唱了一首歌。

她的高中生活，就这么在不知不觉间以她自己都没想过的方式丰富了起来。

再后来，那年的寒假放假前夕，发生了社会实践那件事。

其实孟枳禾最猝不及防的，不是她被当众拒绝加入组队，而是那个男生当时说了一句因为她是孤儿，所以她应该负担不起那些额外支出。

孟枳禾一直以为这是一个秘密，还小心翼翼地保守着，没想到其实身边的人都知道。

当时第一个站出来维护她的女孩，还是李清晏。

事后李清晏就经常大大方方地去孤儿院找她了。其实她也在之前就知道这件事，所以才知道她回家要坐333路公交车。但是为了维护她自己的意愿和自尊，所以一直假装不知道。

李清晏告诉她，其实班上同学都觉得这没什么的，重要的是她长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后来高三毕业的时候，在毕业典礼过后，那个男生向她道了歉，说自己不应该当众说出这件事。

那个男生解释说他当时真的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在他的行程安排中，经济问题确实很重要。

如果他不在一开始就把可能存在的问题说清楚，拖到后面只会更难开口。但他也确实在开口之前没有认真考虑过话到底应该怎样说才不会让别人尴尬。

李清晏摇了摇头，他只是说了实话而已。其实在这件事情被公开之后，她反而活得更加轻松了。

事情公开之后，李清晏的爸爸妈妈在接送李清晏的时候，也会顺路去福利院门口带上孟枳禾。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会准备一模一样的两份早餐，后来渐渐注意到了孟枳禾的喜好，所以会按照她和李清晏的口味分别准备两份。

那年寒假大年三十的时候，李清晏的爸爸和妈妈向福利院提交了申请，邀请她去他们家一同过年。

那是孟枳禾第一次在“家里”过年。

那天下午李清晏早早的就去福利院接孟枳禾了。

从福利院出来后她们没有直接去李清晏家。李清晏从口袋掏出一张超市卡，说这是爸爸给她们的任务，让她俩去超市买零食，如果不把这张卡用光就不许回家。

晚上李清晏的爸爸准备了丰盛的火锅，李清晏的妈妈准备了烟花，结束后还给了她们俩一人一个大红包以及分别来自爸爸和妈妈的两份礼物。

乘她俩不在家的时候，叔叔和阿姨在李清晏的房间支了个小帐篷，说让她们两个自己商量谁睡床谁睡帐篷，那天晚上孟枳禾和李清晏聊了好久好久的天，什么时候睡着的孟枳禾都不知道。

那一天孟枳禾觉得自己幸福得要哭了。

之后的日子里，李清晏的父母会经常打申请邀请孟枳禾来家里做客，他们一家出去游玩时，也会常常带着孟枳禾。

第二年的春天，有一天李清晏的爸爸妈妈突然很严肃的叫孟枳禾和李清晏去书房一下，说他们有事要和她俩说。

叔叔阿姨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孟枳禾心里惴惴不安，暗自猜想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叔叔阿姨生气了。

然而李睿国和沈愫问她的问题是，她愿不愿意成为他们的女儿，成为李清晏的姐姐。

在过去的十七年里，孟枳禾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但是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小孩。

原来前十七年的幸运全部积攒在了这一刻。

她就要有家人了。她就要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