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大约顿了三秒才有人喊起立，毕竟是新官上任，难免有不熟练的地方。许奚没给他们压力，只是一笑而过，课堂氛围瞬间轻松了不少。
第一节课学校统一组织了开学第一课的主题课件，许奚省去了自我介绍，直接在课件里放了自己的简介。一开始同学们都有些拘谨，但在看到许奚做的课件是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地理做为副课既有文科特色，也不乏逻辑严谨的理科思维，为了勾起学生对地理的兴趣，许奚就捡了人文风光以及地理趣谈来做视频，许奚就站在一侧陪他们一起看。
第一节课节奏比较轻松，与学生熟络起来也较为容易，许奚还算成功地完成了课堂内容。
课堂最后五分钟，许奚允许他们自由提问，结果问着问着突然跑偏到了许奚身上，毕竟许奚给他们的第一印象是年轻随和的模样。
诸如年龄爱好之类的，什么都问，许奚竟然在他们的身上看见了他从前那些同学的影子，青春是一本漫长的回忆录，许奚此刻深有体会。
“无可奉告哦，你们好好学地理的话……我考虑考虑。”许奚眼睛一眯，朝学生们卖了个关子，随后简短地布置完了课后任务就走了。
塌出教室门的刹那，九点多的阳光不偏不倚地掉进了长廊，照得许奚的眼睛有些酸涩，正想抬起手挡的时候，一片阴影落在他面前，逆着光许奚的眼神逐渐对焦起来。
“你总是不喜欢戴眼镜。”许奚觉得他好像走进了他记忆里的学校，此时的场景也似曾相识。
在那个令人困顿的课间，阳光在许奚不知情的时候爬上了他的课桌，因为走廊的吵闹声过大而突然睁眼的他，被光刺到了眼睛。
许奚抬手的瞬间，刺眼的光瞬间被一个阴影挡住。
他放下手，才看清人是来送书的江深。
“畏光怎么不戴眼镜。”
“不喜欢，感觉不好看。”那时候的许奚和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一样，觉得薄薄的脸面比什么都来得重要，好看与否也关乎生活好坏。
“你是说，我戴眼镜也丑吗？”
许奚没想到江深会拿自己作比。
“你是不是明知故问，那些女生喜欢的难道就是你这冷冰冰的性格吗？”
“所以不丑，你戴眼镜的样子应该很好看。”明明平时那样能说会道的许奚此时却被江深的话给砸晕了，他干脆不理人，趴下去又闭上了眼睛。
许奚只是感觉那天很热很热，他一觉醒来，满头大汗。
“是还觉得丑吗？”江深显然也没有忘记。
“麻烦而已。”许奚与他错身，走向尽头处的办公室。
“哇塞开工第一天就有……”还没走进去许奚就听见里面的人在说话，他看见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有一颗番石榴，香气浓郁到还没有拿起来就可以闻见，不会太甜腻。
“食堂后门有好几树番石榴，夏季开学正好赶上了成熟的时候，所以每年都有。”杨仪欣下课回来，正巧听见，就和新来的几个教师科普了一下。
许奚的桌上不只有那颗番石榴还有一副压着卡片的无框眼镜。
卡片被沾染上了清甜的味道，展开来，上面只有四个字，开工顺利，字迹还是那样端正。
“许奚，你有近视？”杨仪欣看向了那副眼镜，简单做了评价，“看起来很适合你。”
“没有，装饰品而已，我不常戴。”许奚轻声带过，他没再去端详眼镜的款式，直接将它放进了抽屉。他知道江深从来不会要别人退回的东西，他也没空去和江深掰扯。
就这样静静放着，许奚会把它忘记的。
“可惜了。”杨仪欣如是说道。
“哦对了，你们的工牌今天下午会到，还有教师墙上会更新你们的照片，下班的时候可以路过去看。”许奚看杨仪欣才是真正的地理组组长，林迪什么事都拜托她讲了。
“杨老师，那个我问一下啊……宿舍的灯不亮了，今天能去宿管那报修吗？”许奚昨天晚上才发现灯泡坏了，估计是隔了一个暑假没用失灵了。
“呃……今天去报修的话，明天维修人员才能上门，你急吗？”杨仪欣想起了之前她等报修的教训。
“今天要备课，还要写教案。”本来眼睛就有小毛病了，再拿台灯熬一晚上他眼睛非得瞎掉不成。
“我建议是你自己去买个灯泡装然后明天再报销。”
许奚想想也就只能这样了。
附中的教师墙摆在校门正对的理事楼大厅中央，那是一面浮雕墙，照片从上至下，错落有致，每张照片下面还印刻着教师的名字。
许奚的照片在右边偏中下的位置，红底的证件照，新刻的楷体字，许奚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名字，指尖感受到的凹凸感让他在这里开始有了真实的感觉。
记忆里学生时代的那面荣誉墙，蓝底照片上的少年们风华正茂，如今看来恍然如梦。
许奚余光看见了紧挨着他的那张照片，还是江深，从前也是，现在也没变。
许奚敛眸，不再去看。
江深躲在大厅的侧门后面，直到听见许奚离开的脚步声，他才慢慢走出来。
他的视线在墙上扫过，锁定了许奚的照片。
许奚变了发型，江深记得从前那张照片上，他的头发短到连眉头都遮不住，而现在许奚的发梢轻轻扫过眉尾，长了些，也少了些青涩。
下课铃在空荡的大厅里回响，江深抚上那张照片下的名字，就像能感受到他方才指尖留下的温度。
江深偷偷拍下了那张照片，放进了一个名为许奚的相册。
许奚买灯泡回来的路上顺便逛了逛小吃街，这个时间点学生们吃得都差不多了，接下来的客流量全是上班族，许奚好久没看见这种长长的排满了一街的小摊位，附中这条街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叫“Bowen”，乍一听很感觉摩登，但其实在福州话里这是饭的拟声词。
天空快要拉下黑色的幕布，许奚赶时间回去修灯泡，随手买了一些吃的拎着就走了。
食堂和教师宿舍连着两条路，但有时候缘分就是很奇怪，江深吃完饭出来就看到了许奚，步伐看起来有些匆忙，他没有上前，也看不清许奚手上拎着的东西。
“看什么呢？”杨仪欣今天和林迪叫了地理组几个教师一起吃饭，但许奚有事没来。
“没有，这边的路灯有些暗。”
“是该换了，连三楼宿舍的灯也坏了，附中看来得完善下这些基础设施。”杨仪欣自己嘀咕着。
“我昨天刚换，今天忘记去核销了。”江深抬头去看三楼，没有任何灯光。
“啊？你那也坏了？”
“也？”江深转过头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许奚房间的灯坏了？”
“对啊，他没和你说——”杨仪欣忽然眉头一抬，玩笑的神情里故意带了点疑惑，可惜江深连话都没听完就走进了大楼，“呼……这俩可真有意思。”
许奚准备把灯泡换了再吃饭，顺便下楼扔个垃圾。
虽然他从来没有换过灯泡，但应该不难吧。
许奚昨晚自己按了好几下开关，灯一点反应都没有，现在也看不出来有没有关掉开关。
“应该关掉了吧。”许奚拉了把凳子就准备开干，他三两下就卸下了旧灯泡，正准备换。
“咚咚咚——”敲门声来得突然。
“谁啊——”许奚手上的动作加快，灯泡拧上的一瞬间，房间还是暗的，可是等许奚凑上去看的时候，灯兀然没有任何预兆地亮了。
“啊——”
“许奚——”江深一进门就看见许奚跌倒在了地上，手还捂着自己的眼睛。
江深径直迈了进来，侧身关了开关就冲进来把许奚给抱到了沙发上。
“我没事……呃……”许奚想推开他。
“别动——”江深按住许奚的身体，不由分说地将他的头转向自己的怀里，动作轻柔却又能把人牢牢地禁锢住，“现在尽量少接触光源，在黑暗里恢复一会就好了。”
许奚看不见东西，所以耳朵就变得格外敏感，急促的心跳声在一片寂静里交织，分不清你我。
“哪里疼吗？”江深感到自己的手在抖，他看向许奚露出的黑色脑袋。
“没有。”许奚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痛，只是生理性的泪不断从眼角流出，像开了闸口般，掉个不停。
“放开我吧，我好了。”许奚擦擦眼角的泪，慢慢张开眼，入目的是江深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也许是他还没恢复视力，他看不清江深的脸色，也不敢去看。
“我去开灯，你先遮住眼睛。”等看到许奚蒙住眼，江深才开起灯。
等到能适应手指间透过微弱的光后，江深再轻轻地覆上许奚的手，缓缓移开。一双蓄满泪水的眼在江深的视角里渐渐显现，他的眸中满布血丝，红肿的眼角淌下热泪，滴在江深的手心。
江深的眼皮忽然急促地翕动了几下，就好像自己的眼睛也不适了起来。
他想抹去许奚脸上的泪，手却停滞在半空，最后只是递过了一包纸巾。
“下次，你要先把控制灯的总电源切了。”许奚把泪擦净后才觉得眼睛好受了不少，江深此刻就坐在他的身侧，静静看着他。
“谢谢。”许奚张口，这次的道谢没有想很久。
“这次，必须要戴眼镜了。”江深知道许奚没用过那个眼镜，连卡片也被丢在了办公室的垃圾桶。
许奚手上的纸被揉得皱皱巴巴，那副早上还被他丢在抽屉里的眼镜，没想到就要派上用场了，想要慢慢遗忘的计划落了空，一时半会他也没时间去配眼镜，只能先戴着了。
“眼镜，也谢……”
“谢谢就不用了，下次别拒绝我就好。”江深走出门，顺手带走了门口的黑色垃圾袋。
其实连同被一起丢在门外的还有许奚的大脑，房间里只剩下在沙发上瘫坐的他和桌子上冷掉的小吃。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就像你真的喜欢我，而不是有其他目的……
许奚往嘴里塞着冷掉的食物，没尝出什么滋味，却吃得狼吞虎咽。
自从上次那个意外的告白后，许奚已经尽力去试着面对江深了，可他明知骗不了自己，做到释怀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他从不是什么有天赋的人，在学习上是，在感情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