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有预料，但看到江深座位在自己旁边的时候许奚还是有想掉头走的冲动。
“你要不要坐前面点。”江深一如既往地戴着口罩，许奚没忍住问他，因为他们的座位是最后一排。
“没事。”
许奚想不通他既然晕大巴为什么不自己开车跟着非得跟他们挤大巴。
没事就没事，许奚转头不看他，右手却不自觉摸了摸挎包，最终还是坐在了走道这一侧。
江深一坐下就偏头轻咳了几下，惹得许奚想不在意都难。
“你没吃药吗？”江深一开始还以为许奚在骂他，但细想来，原来许奚还记得他晕车这个毛病，江深没忍住在心里笑了。
“没吃。”江深故意的回答让许奚摸不着头脑。
晕车不吃药是想当众晕死过去吗？这么大人了跟个小孩一样……
正想解释说错了，就见许奚从挎包里拿出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扒了开来。
橘子皮的青涩味很快钻进了江深的鼻子，阳光探进窗的刹那，飞溅的橘子汁变成了肉眼可见的“烟花”，江深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好像随着“烟花”的绽放加速跳动了起来。
许奚剥得很认真，他将皮小心翼翼地与果肉分离开来，还拣了块稍大的丢到了江深的手里。
“放手心里，抵在鼻子下面闻。”
许奚大约是今早起床的时候脑子没清醒，左思右想还是跑出去了买药了，但是附近药店还没开门，他没空等，就匆匆旁边超市挑了点半青半黄的橘子，结果还是差点迟到了，见到江深的那刻起心里乱糟糟的思绪突然消失了彻底，只是呼吸没跟上来，脸上红了一片。
“你出去，就为了给我买这个……”
许奚手忙脚乱地往嘴里塞橘子，指尖上还缠着几条脱落的白色橘络。
“我自己想吃不行吗？”
江深解开口罩，握着手上的橘子皮，抵到唇边，他忍不住轻笑，许奚也没咽下去。
明明买了橘子却藏起来，明明说了谎却仍假装镇定……许奚，我克制过了，但没有用。
“叮——”许奚手忙脚乱的打开手机，只是一条广告信息，但朋友圈又有多了红点点。
江深：治好了
什么治好了？是晕车治好了吗？许奚看了一眼江深，他面朝窗外看不清睡没睡着。
雨融成了一幕透明的车帘，模糊不清的窗外，墨绿与青灰交织成动态的印象画。
前方是一条很长的隧道，黑色吞噬世界的刹那，他们彼此都睁着眼，只是看不清对方的脸。
漫长的寂静里，似乎只有座椅下的颠簸在模拟心脏的跳动，每一下都与真实的心跳共振。
江深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悄撕扯着那瓣不规则的橘子皮。
空气中萦绕了一股淡淡的橘子香，经久不散，从肩头到鼻底。
江深觉得药效似乎起了作用，光透过车内的刹那雨过天晴，阳光不偏不倚落到江深的手心里，那儿躺着一颗爱心，是那瓣他仅凭感觉撕扯出来的橘子皮。他虚虚地拢着手指，紧紧包围却又显得小心翼翼。
许奚转头想看下车窗外，余光却扫到江深的面庞，他眉眼舒展看起来并不像难受的样子，许奚松了口气，好歹没白费他的用心。
许奚闭上眼，车程余下一个小时二十三分钟，他睡了有将近一个小时，再次睁眼后，入目的是江深闭着眼的侧脸，三七分的发型，他恰好能看清江深露出的额头，眼睛，嘴唇……
我靠？不对啊……许奚吓得一个激灵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怎么了？”江深的声音有些低哑，似乎也是刚睡醒。
他怎么会靠在江深的肩膀上睡着了？他睡觉明明从来都很安分啊……
“你……我，我算了……”许奚支支吾吾半晌，被杨仪欣的话给打断了。
“许奚啊快坐下，就剩几分钟了，还没到呢不用那么激动。”杨仪欣头一次直接一个白眼翻过来，程瑜本来就睡不久，刚才就醒了过来。
许奚连忙坐下，江深偏过头假装无事发生。
程瑜从杨仪欣的肩上抬起头来，活动了几下脖子。
“谢谢。”程瑜的礼貌在这时候总显得奇怪。
“瑜瑜，我真错了……”杨仪欣欲哭无泪。
程瑜睨了她一眼，答非所问，干脆不理了。
江深独留许奚一个人在那胡思乱想，自己做了坏事倒一点都不心虚。
看到这所学校的第一眼，许奚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县城里的重点高中大约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许奚忽然有些恍惚。
江深就跟他隔着一点距离，所以他看过来的瞬间，二人对视的眼神不言而喻。
回忆，无时无刻都会在脑海里浮现，那个青春明明没有那么多特别的事，只是因为某个人，记忆才变得特别清晰。
“这里宿舍条件可没我们附中好，两个人一间，上下铺。”杨仪欣领完钥匙分发给地理科的几个老师。
“那我落单，就只能和程专家挤一起了。”杨仪欣话里可没有任何一点可惜的意思，程瑜看了她一眼，没发表意见。
“呃，那个我老婆晚上会打视频过来，要不，许老师咱俩换换。”
许奚刚还想自己单独一间运气不错呢。
“我……”
“我正好找许老师有点事。”江深这时候搭腔倒是快，许奚这还没点头呢，那边就开始感谢了。
许奚最终还是把钥匙给了出去。
睡就睡，又不是没睡过。
他们的确住在一起过，甚至到了同床共枕的地步。
“江深，你和许奚住一间。”老师把两人丢进宿舍就走了，几乎是强制力实施。
许奚自记事起还从来没有跟别人住在同一间房过，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江深开灯的瞬间，许奚差点没拿稳手机。
“你睡上铺还是下铺？”相较于许奚的不知所措，江深倒显得冷静很多。
“上铺吧。”许奚对睡眠没啥特别的要求，所以就随便选了一个。
“好。”
这间宿舍是临时空出来的，床还是从别的宿舍刚搬进来的，扶梯上的锈迹难掩，许奚甚至觉得这床板还有点晃。
他才想起来江深的家境，竟然那么熟练地就整理起了床铺。
“你会铺床？”许奚在上铺往下望着江深。
“嗯，我不习惯别人动我东西。”许奚脑袋里瞬间想起来无数次他碰江深东西的时候。
“你不算。”你不一样。
许奚的心思太好猜，江深看他呆在那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许奚像被床栏触了电般，连忙收回脑袋，他们已经算是朋友了吧。
朋友，许奚反复念着这两个字，却莫名扬起了唇角。
六月的天气，已经入了夏，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台立式空调嗡嗡地运作着。
许奚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许是因为认床，又或许是下面多了一道呼吸声，让他在意得难以入眠。
“还没睡吗？”
许奚像是有些惊喜般，从上铺探出头。
“你也没睡？还是……被我吵醒了？”
这床老得就算许奚已经尽力克制住动作了也还是会发出一点细碎的声音。
“没有。”江深的声音在一片寂静里显得异常清晰，许奚发现他的声音很好听，“上面是不是吹不到空调？”
“嗯，不过没事我……”有空调其实已经不错了，许奚小时候过过很多没有空调的日子，只有一台老式的风扇，吱嘎吱嘎的声音几乎占据了他童年时候的所有夏天。
“许奚，你要不要和我睡？”
许奚扶着栏杆的手差点一滑摔下去。
“和你睡？”
“下来吧，和我睡在一起。”许奚脸上一热，江深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他想到哪里去了……
江深从床上坐起来，他站在床边，护着许奚爬下来，因为是半夜，所以怕开灯太明显，所以许奚是摸着黑光脚往下爬的。
“这床真够老的，晃来晃……啊！”许奚正说呢，骤然脚下一滑。
冰凉的地板并没有和他面碰面，一具温热的躯体贴在了许奚的背后，是江深抱住了他。
“没事吧？”许奚还有一只手抓着扶梯，他的心脏怦怦不停，看来是被吓得心有余悸。
其实他离地面只有一点距离了，摔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许奚不是什么细皮嫩肉的小少爷，但他的心脏却头一次跳得如此强烈，像要爆炸一般。
“没，没事。”江深将人慢慢放了下来，他手臂圈住的腰身很细，透过薄薄一层衣服的体温也烫得惊人。
江深忽然有点后悔叫他下来。
两个人站在原地缓了好久。
“你……”
“你睡里面。”
两个人同时开口，还是江深先坚持说完了。
许奚难得沉默寡言了起来，先钻了进去，正对着墙壁侧躺，没敢翻过身来，只听见床发出的吱嘎声，而后身边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会挤到你吗？”江深的话语很近，气息似乎就要喷在他的后颈。
“不会。”明明感受到空调吹来的丝丝凉气了，可许奚却觉得现在比待在上铺还要热。
“你习惯对着墙壁睡吗？”这句话几乎是砸在许奚的耳边，烫得他身体一缩。
“没有……”
“那转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热得因为大脑停止了思考，对于江深的话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那样照做了。
“呼……”许奚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黑暗中，只有一丝月亮悄然的微光，他看见江深的鼻梁上盛着半弯月牙。
“在想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晚的缘故，江深放低的声音格外有吸引力，像没有调的歌词，没押韵的情诗。
“在想竞赛。”许奚的睫毛不断扑闪着，像是给江深他在撒谎的提示。
“还有呢……”他们此刻的距离只有短短一拳，说是相拥而眠也不过抬手之遥，
“今晚的月牙。”我在想你，许奚脱口而出的话让黑夜里不再只剩那台老式空调的轰鸣。
“我听到了什么……”江深的话变得低哑，漫长，遥远，不可及，“别样的动静。”
躁动的心跳声充斥了少年此刻的世界，深夜黑色的幕布也遮不住他涨红的脸。
“我……”
“吱嘎——”没等许奚先因为心脏爆炸而昏死过去，江深忽然就坐了起来。
“我去洗手间，你先睡吧。”
那晚许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也不知道江深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没再提起那个夜晚，像是被藏于仲夏的秘密，随着月光被埋在往后每一个晴天的夜里。
那是高二下的最后一月，那个暑假明明很短，却又在他们的心里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