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镇的腊月,阳光照在冰湖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陈雪晴攥着省城餐饮集团的收购合同,指尖几乎要把纸页戳穿。合同封面上的「雪乡灶台」商标,与奶奶用狍角刻的店徽一模一样,却多了行冰冷的小字:「独家秘方永久授权,禁止传承人从事餐饮行业。」
「陈小姐,这是最后一次报价。」收购商王经理的皮鞋在青砖上敲出脆响,身上的貂皮大衣散发着陌生的香水味,「您奶奶的酸菜秘方,在我们的中央厨房里能造福更多人,而您——」他扫过土炕上的狍皮手套,「能在省城过上体面的生活。」
雪晴的视线落在灶台上的铁锅,那里有圈淡淡的刻痕,是奶奶用狍角刀一笔一画刻的狍子图腾。十年前的火灾中,铁锅被烧得变形,却被奶奶执意留了下来,说「铁锅有灵性,能记住松雪镇的烟火气」。
「让我想想。」雪晴转身望向窗外,冰湖面上的冰层发出「咔嚓」轻响,像极了她此刻碎裂的心情。周砚冰的羊皮袄挂在门角,袖口露出半截红绒线,那是她去年送的「驱寒符」,此刻却冻得僵硬。
周砚冰找到雪晴时,她正蹲在冰湖边,手里攥着块冻硬的狍角。湖面倒映着她的影子,与十年前蹲在火灾现场的小女孩重叠——那时她也是这样攥着狍角,望着烧毁的灶台流泪。
「跟我来。」周砚冰的声音像浸了松油的柴火,低沉却带着暖意。他的棉鞋踩在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裤脚沾着新鲜的桦木碎屑,「带你去看样东西。」
林场深处的空地上,堆着半人高的桦木,每根都被细心地削去了树皮,露出底下苍白的木质。周砚冰蹲下身,指着树干上的刻痕:「看,这是你十二岁画的小铁锅,这是我十六岁刻的狍子。」
雪晴的指尖抚过刻痕,冰凉的木质纹理里,藏着淡淡的松木香。原来这些年,他每天凌晨都会来林场捡柴火,把对她的心意,都刻进了每根桦木里。
「昨晚我用这些柴火炖了大鹅。」周砚冰忽然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鹅肉,「按照陈奶奶的秘方,先炒糖色,再用桦木柴火慢炖,鹅肉里渗着松脂的香。」
雪晴咬了口,温热的肉香在舌尖炸开,混着记忆中的味道——那是奶奶在丰收节炖的大鹅,铁锅咕嘟作响,火光照着每个人的笑脸。泪水突然涌上来,比冰湖的水还要凉。
回到「雪乡灶台」时,铁锅已架在火上,周砚冰正往炉膛里添桦木。火焰跳起的瞬间,铁锅内壁的狍子图腾被映得发亮,雪晴忽然发现,图腾的眼睛位置,刻着极小的「晴」「冰」二字——那是周砚冰昨晚偷偷补上的。
「陈奶奶的秘方,从来不在纸上。」周砚冰用木勺搅动锅里的鹅肉,汤汁翻滚着,露出底下的野山椒和酸菜,「在她心里,秘方是松雪镇的雪、林场的风、邻居的笑脸,还有——」他忽然从锅底捞出个布包,「她临终前藏的围裙带。」
雪晴的手剧烈颤抖。布包打开的瞬间,奶奶的狍皮围裙带滑落在地,边缘的针脚密密麻麻,绣着她看不懂的符号——那是奶奶用一辈子的灶台时光,织成的密码。
「这是狍子迁徙的路线。」周砚冰握住她的手,指尖划过围裙带上的纹路,「陈奶奶说,狍子不管走多远,都会回到出生地,就像我们——」他望着她手背上的烫伤,「不管走多远,心都在灶台边。」
王经理的皮鞋声再次响起时,雪晴正把围裙带系在腰间。铁锅的热气漫上来,在她眼前织成一片雾,却让她想起奶奶临终前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倒映着灶台的火光,和松雪镇的漫天繁星。
「对不起,王经理。」雪晴把收购合同推了回去,围裙带上的狍子图腾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奶奶的秘方,是给守着灶台的人准备的,不是给中央厨房的冰冷机器。」
王经理的脸沉了下来:「陈小姐,你知道自己在放弃什么吗?」
雪晴望向周砚冰,他正往炉膛里添最后一根桦木,树干上的「晴」字被火光照得通红。她忽然想起老座钟里的日记,奶奶写过:「灶台是活的,只有用心焐热它的人,才能尝到最甜的滋味。」
「我知道。」雪晴走到冰湖边,对着茫茫雪原张开双臂,「我放弃的是没有温度的传承,守住的是奶奶留给我的,能焐热人心的火!」
冰湖的冰层发出「咔嚓」巨响,却盖不住她声音里的颤抖。周砚冰站在她身后,羊皮袄的影子与她的重叠,像极了老照片里奶奶与爷爷的模样。
深夜的「雪乡灶台」飘着铁锅炖大鹅的香,周砚冰蹲在地上修补围裙带,银针在狍皮上穿梭,绣出最后一只狍子的眼睛。雪晴望着他脚踝的烫伤疤痕,忽然发现,那道疤痕的形状,竟与铁锅内壁的图腾眼睛一模一样。
「知道吗?」周砚冰忽然开口,银针在火光下泛着银光,「你奶奶曾说,我和你,就像铁锅的两个把手,缺了谁,都端不起这锅热汤。」
雪晴的视线落在灶台上的刻痕,「晴」「冰」二字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她忽然想起,周砚冰医箱里的粮票背面,除了她的速写,还有行小字:「雪晴的灶台,是我余生的归处。」
铁锅的热气漫出锅沿,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珠。雪晴盛起一碗鹅肉,汤汁里的野山椒像颗颗红星,照亮了周砚冰的眼睛。他接过碗时,指尖在她手背的烫伤处停顿半秒,像在完成某个古老的仪式。
冰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围裙带的狍子图腾上。雪晴忽然明白,奶奶的秘方从来不是秘密,它藏在每根桦木的刻痕里,每片酸菜的酸香里,每个守夜人的目光里。就像她与周砚冰的感情,在岁月的熬煮中,早已酿成了一锅暖透人心的热汤。
「砚冰,」雪晴忽然指着铁锅内壁的图腾,「你说,狍子的眼睛里,是不是藏着松雪镇所有的故事?」
周砚冰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十年的风雪:「还有,藏着两个傻子的十年暗恋。」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狍角戒指,内侧刻着「砚晴」二字,「陈奶奶走前给我的,说等雪化了,就给灶台边的姑娘戴上。」
雪晴的眼泪再次涌上来,却带着暖暖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