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文学

繁体版 简体版
爱尚文学 > 侍中袍 > 第1章 子仲

第1章 子仲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战场上一片的嘶鸣吼叫都变作喑哑,衣袍威仪的少年已失了往日的清贵无双,额头上破了一块,喷溅在脸上的鲜血凝结成暗红的血块,华袍被刀剑划出窟窿。

“陛下,当心!”那策马的少年大喊,飞驰而来的身影挡在了皇帝身前,“子仲。”皇帝看着破空的羽箭直穿少年的胸膛,而后少年摔下马去,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又被左右的将士护在身后。

待前敌退散,皇帝再看那少年时,少年已面色灰败,没了生息。

“子仲。”皇帝又一声呢喃。

皇帝记得这少年,去岁他御笔亲封的散骑常侍。他单独将人召去御书房,命内监沏了上好的明前龙井,是显而易见的拉拢之意。

皇帝那时虚岁十四,早逝的父皇权术一课学得稀疏,想借着乱世拉拢几大豪族充盈国库,又想令他们倾轧制衡,不想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纵得几大家族目无今上,及至他登基临朝时,在朝中已是处处掣肘。

被皇帝选中在杜子仲的预料之中。他的父亲因不肯党附司马一族被当街斩首。父亲临终前将他托付给至交。那位至交正是御史台的季大人。

今次皇帝御驾亲征乃是抵御直逼国都晋阳的柔然一族。大军在晋阳西侧的黎城安营三月,终是大败了柔然。

皇帝回营,左右立时就呈上干净的衣衫,“陛下,袍子污了,更衣吧。”皇帝低头,前襟处有一大片鲜红的血迹还未干透。

皇帝摆摆手,“此杜侍中血,勿去。”

“此杜侍中血,勿去。”裳泽灵识初开之时便听到这句话。

裳泽睁开眼睛时,看到所处之处只有一片茫然的白,没有天地,没有生灵,也没有五色五声。裳泽再次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裳泽再次醒来时看见了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魂魄轻盈将散。

“在下杜子仲,请问公子大名?”裳泽心中了然,原来这人便是那位杜侍中了。

裳泽看着他眨眨眼,“我是因你的忠血染了皇帝的御衣而生的灵识,没有名字。”

“不若我替贤弟拟一个如何?”看着裳泽点头,子仲沉吟半刻便眼前一亮,“同裳同泽乃谓之战友,贤弟便叫裳泽可好?”

裳泽颔首见礼,“赐名之恩,在下永世不忘。”

“阿泽,兄有要事相托。”子仲定定地看着裳泽,眼眸中藏着华光万丈,刺得裳泽睁不开眼。

“兄长请讲,弟定不负所托。”裳泽抱拳承诺

“佐陛下,定江山。”每个字落下,子仲的身影便淡去一分,待最后一个字落下,子仲的身影便化作无数的光点,最终暗淡消逝。

皇帝那件带血的御衣最归是换了下来,内监承了皇帝的命令,小心翼翼地叠放整齐便将之供奉于金阁之上。

雕梁画柱的金銮殿上,雕龙的御座后垂了一道帘子,后面坐的是仪容端肃的太后——废太子魏延清的生母。

而当今圣上正是从小被抱养在太后膝下的二皇子魏延陵。

“陛下,黎城一战卫将军季君知克敌有方,当赏之以嘉其勇。”开口的正是光禄寺少卿裴居正。

皇帝点点头,问“依爱卿之意,当如何赏?”

“季将军是难得的将才,陛下不若就将宫中巡防一事交给他,授他金吾卫总督一职。”

“爱卿所言有理,便……”

“且慢,陛下。”位列百官之首的丞相谢潭祀开了口

“老臣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皇帝隐含着怒气开口。不只因为被丞相当朝驳回失了君威,更因为将宫中巡防要务交至季君知手中是他一早的筹谋,今日不过在朝上借裴居正之口说出。

卫将军季君知正是御史台季大人的嫡长子,永元二年名动京城的武状元。他素来于杜子仲私交不错,是天子近臣的不二人选。

“老臣以为,季将军教唆圣上,陷君父于险境,战场上更是贪功冒进,如此莽撞小儿,绝不是天子近臣之选。”

皇帝面色阴沉,“照国舅的意思,季将军打了胜仗,不该奖赏,反倒该惩处了?”一声“国舅”叫出口已经是明晃晃的敲打了。

不想丞相依旧面不改色,“惩处倒也不必,叫天下士卒寒心,依老臣看,将功折罪便足矣。”

“众爱卿以为如何?”

“回陛下,臣附议。”鸿胪寺卿举着板笏站出来。

“臣附议。”又是一声。

“臣等复议。”朝中响成一片。

话说到这个份上,反倒是谢氏一族要震慑皇帝了。

皇帝心中的火烧了一阵又一阵。忍到下朝回了御书房,拂袖便砸了摩族岁供的瓷器,吓得前来奉茶的小太监又退回了殿外。

“陛下,大怒伤身呐!”门外响起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皇帝回头看,是季君知。

皇帝今日朝中之事愧对于他,收敛了怒火令内监上了茶来。

“君知,今日是朕愧对你。”皇帝坐下来,端起茶碗正要饮,却被季君知拦了下来,“陛下,且慢。”说着自袖袋之侧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来探入茶碗之中,半晌看颜色未变才示意皇帝可以喝。

“陛下,莫怪微臣僭越,实在是……”皇帝见他有话要说,抬手止住,伸手轻轻抬高窗牖,微微侧头一瞥,看近旁无人才关了窗,示意季君知开口。

季君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黑色飞镖来,“陛下,这是士卒伤口上发现的。”

皇帝接过来一看便失了颜色,那飞镖与当年废太子逼宫当日所率僚属身上的暗器一样。后来他的父皇靖和帝侥幸未死,当场拿下了太子,逐出东宫,严查他手下的江湖人。

最后发现当日那些配着飞镖的僚属便是江西飞虎帮的人,而那飞虎帮的帮主,这人正是谢家的旁系,丞相谢谢潭祀的世侄。

靖和帝震慑于皇后和谢丞相的威势,只斩了那飞虎帮的帮主,派了一名钦差前往江西,草草剿了那些山匪。

“不想飞虎帮余孽还在。”皇帝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终于明白了季君知先前的谨慎。

“是太后?”皇帝问。

“现在还不好断言。”

“可是陛下,黎城一战若非子仲反应及时,只怕陛下已经中了奸人的计了。”

“朕是父皇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杀了朕对她有什么好处?”

“陛下,近日城中有传闻说先帝将废太子投入宗正寺后并未斩杀,只是寻了面容相似的男子于午门问斩,以平天下悠悠众口。”

“不可能,大哥问斩那日朕就在午门,绝无可能是他人假扮的。”

此刻,那御衣的乾坤之中又是另一番光景。

裳泽自那日得子仲赐名又承了子仲一诺后子仲便魂飞魄散。他独自在这没有日月天地的虚空中待了很久。

他放出灵识想要看看子仲口中的陛下何须人也,看见他一身冕服坐在高殿之上,任丞相明暗打压毫无还手之力;看见他在御书房里为自己的性命担惊受怕,那一刻便下定了决心要为他诛尽宵小。

裳泽敛了灵识在那乾坤中静坐修行,却觉得仿佛身陷红莲业火之中,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在大火之中一寸一寸化作齑粉。

裳泽眼前有显出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庞来,他端坐在高殿之上,穿着那黑底月纹的衮服,上方用红线绣着腾跃的龙。张牙舞爪的姿势,却永远地被禁锢在衣料上,多像那小皇帝。通天冠仿佛压着他的脊梁一般,他一点不敢低头。众臣看不见旒珠后那长青春少艾的脸,也便忘了其实他才十六岁,以他为旗帜要拥护他的忠臣忘了,要他性命的狼虎更不会记得。

业火渐渐熄灭,裳泽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刹那之间便像是身处北冥寒冰之底。融化的魂魄仿佛又重新凝结。他听见自己筋骨血肉生长的声音。骨头长长一寸,便将皮肉撑长一寸,一分分长,也一分分疼入骨髓。

“延陵”,痛到极致的时候,裳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唤着那人的名字。

裳泽记得自己初见阳光那日是三月三,上巳节。那一年晋阳的樱花开得格外烂漫。染红了城外山边的云霞。

皇帝就在城郊的皇陵祭祖。

十六岁的少年难得除了那些繁琐的衣物,只着了一件素服。随驾的宫女侍卫都被他留在了山下,只有季君知配了剑随驾在侧。

皇帝上完了香便在靖和帝的墓前流连不去。季君知知他有话要与他父皇说,遂退开了几步。

“父皇。”少年话一出口便红了眼眶。他忆起三两岁时,他最得父皇宠爱,父皇把他抱在臂弯里,走在御花园的青石板上,父皇拿胡茬蹭他的脸,嘴里念叨着“朕的小老虎要快快长大。”

他努力长大,才发现父皇许诺的长大都是假的。总是让着他的太子大哥逼宫谋反,父皇受了伤,一夜之间须发尽百,直挺的腰板也佝偻下去。

再后来父皇也走了,只留下他在这群狼环伺的朝堂上孤立无援。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