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宅内,周文素倚在栏杆旁发着呆。春宜已经习惯了大小姐这幅模样,许是上元节的事情吓到了她,自己得变着花样让大小姐好起来。
“小姐何不出去走走。”春宜端详着手中的绣品,顺手剪掉好一个线头,轻声建议道。
周文素看着那个绣品,上面绣着一株盛开的桃花,很是娇俏生动。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已经是初三了。听说京城东街上种满了桃花树,如今正是时节,不如我们也去瞧瞧?”春宜见周文素有些兴致,连忙说道。
周文素突然想起什么,猛然站起,看着香宜惊讶的表情,她晃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奇怪。今天正是她和宋佑庭约好的日子,她险些错过:“好,那我们便出去走一走。”
东街上,热闹非凡,看花与逛铺子的人摩肩接踵,上元节那一日的惊慌与尖叫声仿佛从未出现过在这里。香宜在铺子里开心的挑着香粉,周文素心不在焉,她趁香宜正专注,便独自走出铺子。
街上人流如织,这是城内最繁华的地段,三教九流皆聚集于此,王孙贵族和普通的百姓均来此闲逛,各能找到各自的乐趣。在不远处东西两条街的交汇处,便是当日螯山所在。
一阵风吹过,满街桃花随风飘落,铺在人群脚下形成蔓延的河流。香粉铺对街商铺二楼上,宋佑庭正倚着门框俯瞰着人群。在飘落的花瓣和如织的人群中,唯有一人静静不动。宋佑庭心中一动,想起了在公主府的日子。长姐还在之时,他心里烦躁,按捺不住想要出去玩时,只要坐在长姐身边便能安定许多,静下心来。长姐去后,这是第一个让他再次感觉到安定的人。
周文素感觉到一束目光的注视,她抬眼望去,宋佑庭正自上而下看着她,目光与她相汇,对她点点头。
周文素回头看了下铺子中香宜,她还在忙着挑选脂粉。周文素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即便心底千万般不愿再与宋佑庭有任何牵连,可她力量微薄,实在别无他法。
宋佑庭见周文素动身,对辛离点点头。辛离会意,便赶紧去接周小姐。
周文素进到包间时,宋佑庭已端坐在房内,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
“殿下安好。”周文素行礼道。
“此处不过是一饮酒作乐之地,不必拘礼,周小姐请坐。”宋佑庭示意道。
周文素容貌虽秀丽,可在这京城百花齐放之中也只算得上小家碧玉。杏眼,柳叶眉,眉眼间哪里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够尽兴,可也正是因着这点遗憾便让人总忍不住多看几眼。此次再见她,她眼中已不再有泪水,可依旧若有愁思。可更重要的,是他能看到,和他相同的,藏于深处的忧伤。
周文素仔细的看着宋佑庭,上元节后分别已经月余,他们再未相见。他气色不错,却有些消瘦。
“殿下可找到徐清了?”周文素问道,努力按捺住有些颤抖的声音,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紧张。
“此人也真是狡猾,我沿路追过去只发现了他的踪迹却未见到人,待到了宁远附近,便彻底消失了踪迹。不过你约我,应当不只是为此事吧?”宋佑庭把之前在兴隆寺拿到的字条放在桌子上。
周文素站起来,行礼道:“确有一事,需得殿下帮忙。”
“何事?”宋佑庭问道。
“请殿下帮家妹周文淑出宫。”周文素说道。
“你妹妹一个民女,能同那些高门显贵家的女子一同受教,这是好事。”宋佑庭随口应付道。
“上月妹妹被皇后娘娘召进了宫,父亲日夜思念成疾,民女一家虽深感皇后娘娘恩典,可民女不能不为父亲尽孝排忧,还请殿□□恤,从中斡旋,让妹妹回家与父亲团聚。”周文素跪下说。
宋佑庭看着她,自己虽是皇亲,却不是万事都能插手的,也不是万事都值得他插手的。他虽然很对眼前这个女子有共情,有欣赏,可是她却远没有让他为之出头的理由。更何况,周家是李恕用来提醒他不要忘记司礼监权势的一枚棋子,他已领会到李恕的用意。哪怕是一个宫女带出宫,都无法绕过李恕。收集李恕的罪行还在进行中,他绝不能功亏一篑。
周文素见宋佑庭不说话,便知道他心有犹豫,需得想出个什么法子说服他才行。“殿下,民女前几日占卜,这卦术上说,我的妹妹要进宫。看来卦术果然无法破解。”
宋佑庭皱眉,他从不信这所谓的卦术,不过都是骗人的把戏罢了。“未卜先知,便是已定了这世间众生的命运。如此,你我的意愿又有何重要?即便是真的有所谓的卦术,我也要逆天改命。”
周文素见他不信,心里有些高兴,果然还是那个她熟悉的宋佑庭。先帝正是因为卦象被迫取了他的母亲为后,而后又始终惦念青梅竹马钱贵妃。为了扶正钱贵妃不惜冒着文武大臣和太后的阻拦,强行废后。因此宋佑庭格外讨厌这卦术之说。不过逆天改命,这一点倒是与这一世的她一样。
“既然殿下并不相信卦象,便更要帮民女此忙。因为正是卦象指引民女的妹妹会入宫。若妹妹不能出宫,不正是映了卦象所说吗。若殿下破了这卦,便知卦象之说乃是胡言乱语,也正了民间之风。”周文素试探的说。
宋佑庭沉默了一下,缓缓道:“你算的不是卦象,而是人心。”
周文素知道宋佑庭已心有松动,她没有说话,而是等着宋佑庭继续。
果然,宋佑庭继续说道:“纵然你有算计人心的本事,我也不会无故帮你。你对我有所求,那你说说你何事能帮得到我。”
周文素松了口气,随即胸有成竹的回答道:“殿下拿走周家的账本,可是为了查半年前徐清私运的那些货?”
这才是周文素今日的真正用意。硫磺一事关乎周家性命,可她不仅仅要解决硫磺一事,她想要的是更多。如今她先他人一步查出硫磺一事,便可把此把柄转换为自己的条件,同是解决妹妹出宫一事,一石二鸟。
宋佑庭皱眉,硫磺一事,周家果然知情,且看看她要怎么说。
“可是此事乃徐清一人所谓,因此周家账本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前些日子,听说殿下已把账本转交给成王,想来是自己一无所获。可即便是成王,也无法查出不存在的账本纰漏。不过民女已经有了线索,即日便会查探究竟。若能在此事上为殿下分忧,殿下可否答应我的请求?”
“你且说说看。”宋佑庭不肯松口。
终究是她要做这个交易,周文素也只得按宋佑庭的意思继续说道:“民女记得,去年五月,徐清替周家在泉州收了一批货。然而民女记得当时车队路过江都时,所用到的马车数量远远大于账本所记数量。”
“也就是说,这批货还藏了其他的东西。”宋佑庭说道。
“我叫来了家中伙计,他们回忆说,当时的那批车队里,确实多几辆外面车队的车,不过听说是徐清的私人货物。徐清不让周记的伙计管那批货,因此周记的伙计都不清楚其中运了什么。我虽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但我猜,殿下一定感兴趣。”周文素毫不避讳宋佑庭的目光,冷静的说。
“泉州?”宋佑庭重复道。琉球每次进贡都自泉州上岸,他心中对这批硫磺的来源已有了答案。
“不过,既然他们敢做这个生意,想必十分谨慎。若殿下亲自派人去调查,商铺里的伙计遇到新客,怕是有所警惕,不会吐露实情。而若遇到官商勾结,殿下出面,更是不方便。既然徐清以周家的名义去做生意,那殿下便要用上周家的人才能找到那批货物的前因后果。而我,便是殿下在周家唯一可用之人。”
“你说的有理。”半晌,宋佑庭终于说道。“好,我答应你。两个月之内,若你能查出这批货从何而来,去了何处,我便安排你妹妹出宫。”
周文素有些欣喜的看着宋佑庭。
外面一阵呼唤声传来:“小姐,小姐。”
周文素识得那是宜香的声音。
宋佑庭看着她的神色便已了然:“你走吧。”
香宜见小姐从酒楼楼梯下来,松了口气,连忙跑上来说道。“小姐怎么一眨眼便不见了,可吓死我了。”她抬了抬头,宋佑庭和辛离正在楼上向下看来。
周文素淡定的行了个礼,便带着香宜离去。
香宜问道:“那位气度不凡,衣着尽是锦缎,按照年纪推算。可是成王殿下?”
周文素摇摇头:“那是誉王。”
香宜大吃一惊:“宁远的誉王怎会在京城?”
周文素嘱咐道:“香宜,今日我见到誉王之事,切勿告诉父亲和姨娘惹他们担忧。”
香宜点了点头,她是个忠心不二的丫鬟。
周文素再次抬头看了眼酒楼二楼,宋佑庭已消失不见。周文素心里有些复杂,她知道宋佑庭有多痛恨卦象之说。她有些惊讶于自己的狠心,明知宋佑庭在此事上有伤口,却依旧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去利用这个伤口。周文素不敢细想,因为在她的内心中,似乎对宋佑庭最初想要躲避的原因竟然不是因为害怕重蹈覆辙,而是因为怨恨。
而恨,是爱的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