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土人离开以后,董大承就将这包毒物深深地藏了起来。
他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用到这样害人的东西,谁能料到世事无常,这包毒药又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呢?
只可惜当初那个土人只是大体把雷公藤的药性跟他说了几句,重点在怎么杀人上,却偏偏没有提到这药对猫鼠无毒。
照常理来说,一种毒药既然可以杀人,那么杀老鼠也应该不在话下吧?可是世事有个万一,这样简单的逻辑有一天居然也会出错,董大承因此吃了个大亏,露出了马脚。
一招不慎,满盘皆属。一头栽进陆秀才手里,又从他嘴里听到自己最不愿听到的那番话,董大承终于不再掩饰心中的恨意,望向陆茗的视线变得冰冷又阴森。
董大承知道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狡猾秀才在打什么主意。
在见过金宝之后,陆秀才甚至不曾好好掩饰过,让自己可以一眼看出来他在说谎,然后再装出一副“啊,被你识破了”的样子,顺势把真相说出来,让自己深受打击。
陆秀才这么做,无非是希望自己在失望和愤怒之下,将杀死赖二的真正原因说出来罢了。
只可惜,他也太小瞧自己了……
董大承轻蔑地笑了笑,突然弯下身,从靴子里抽出一把薄薄的小刀来,刀尖对向了陆茗。
这一刻的董大承眼中满是憎恶与恨意,瞪着陆茗的目光中透出一股子瘆人的寒意来。
“你敢——!”郑瑾先前察觉到董大承面色有异,就生出了一丝警惕之心,现在见到眼前这一幕,更是惊得勃然变色。
他话音未落,已经跃身而起,一把将陆茗拉到了自己身后,与此同时身体一转,抬脚就往那手持凶器的男子手腕狠狠踢去。
董大承没有慌乱,只尽力避开手腕的位置,任凭郑瑾气势汹汹的一脚踢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郑瑾虽然是读书人出身,但因为别有一番际遇的缘故,也粗通拳脚,日日勤练不辍,身躯自然健硕,大惊之下那一脚的力道可谓非同小可,董大承当即就被踢飞出去,撞到了另一扇牢门脚下。
董大承吐出一口血来,费力地抬头一笑,露出沾满血迹的牙齿。他眼中闪烁着狡猾的光,大喊一句:“既然大仇已报,我就把这条命还给赖二罢!”
说罢,董大承握住那把一直被他牢牢攥在手里的凶器,照着自己的心口就直直捅了下去!
陆茗刚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县令大人攥住手腕拉到身后牢牢护住。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英雄救美(......)?
伴随着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是陆小茗控制不住的心旌荡漾,浑身一阵麻酥酥的,简直跟过了电一样。
谁承想还不等他多陶醉一会儿,就听到董大承那句要给赖二偿命的大喊,和着牢头婆娘的尖叫声,耳边仿佛传来了利器刺入肉.体的钝音。
陆茗不荡漾了,急忙把郑瑾扒拉开,却只来得及看到董大承那一双透着报复与快意,进而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缓缓闭上。
毋庸置疑,董大承是非常恨陆茗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苦心谋划被陆茗识破,更因为被他视作心头肉一般的谭金宝,也是因为陆茗才进了大牢。
当初谭金宝因李幼娘的事被姓陆的狠狠摆了一道时,要不是幼弟一直喊着不让他多管闲事,董大承早就对这个迂腐秀才做点什么了。
后来谭金宝入狱,董大承更是对陆秀才恨到了骨子里。要不是时机不对打算从长计议,想必这姓陆的今天也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董大承确实想杀了陆茗,但是他知道,以眼下的这般局面,他很难得手。与其徒劳无功白白挣扎,最后带累金宝,不如做最正确的事。
——他当然知道这个该死的秀才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可他偏不说。现在,他用性命做下这个局,就让他们自己头疼去吧,哈哈哈……
这也算是......自己能为金宝做的.......
最后一点事......了……
董大承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这件事发生得很快,几息的功夫,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消失在了冒着血腥味的汩汩血泊中。
董大承早有准备,动作又快,燕捕头等人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戕。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急着上前检查,一切都晚了。
燕捕头回到郑县令身前,惭愧行礼道:“大人,董大承已经死了……属下做事不利,请大人责罚!”
董大承被带过来问话的时候还是狱卒身份,谁能想到他身上居然藏了利器呢?要是早知道这样,就该好好给他搜一搜身才是!燕捕头后悔不迭。
郑瑾摆了摆手,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陆茗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现在,陆茗也不得不说一句佩服。或许是从小命运坎坷的缘故,董大承的心性着实了得,既冷又狠,陆茗也确实低估了谭金宝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他甚至提前准备好了一把夺命利器,显然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陆茗知道董大承的嘴巴硬,想要稳稳当当地撬出话来,不花费一番手段和精力是不可能做到的。谁知道这个人根本连机会都不给他一个,说自杀就自杀了。
董大承用死亡坐实了自己为报夺妻之仇而杀人的说辞,成功把谭金宝摘了出来,不得不说,此人够冷静,对自己也够狠。
再想到谭金宝滚刀肉一般的泼赖模样,想从他嘴里掏出句实话来,恐怕也不简单。
陆茗头疼地捏了捏额角。
听说死人,跟人就在自己面前死掉,这种冲击感是完全不一样的。几个狱卒和捕快还好,一身书生气的潘石头与牢头之妻被吓得面无人色,齐齐抖作一团。
燕捕头看了他们一眼,再抬头去瞧面色不变的陆秀才,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钦佩之色。
陆茗没有察觉燕捕头的目光,他回头望了一眼贾金宝所在的方向,再瞧瞧越发昏暗的牢房,暗叹一声,与郑瑾简单说了几句话就要告辞离开。
郑瑾看了看眼下的混乱场面,知道今天确实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心里虽然不舍,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挽留,放任陆茗款款离去。
***
好不容易收拾完一堆烂摊子,郑瑾一身疲惫地回到县衙。天色已经擦黑了,街上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空气里飘荡着妇人们大声呼喊孩子们回家吃饭的声音。
郑瑾正要打发跟在身后的燕捕头回去,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道:“今天陆秀才去见谭金宝,他们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提起这事,燕捕头就是一脸的莫名奇妙:“回大人,说起来属下也不知道陆秀才到底与那谭金宝说了些甚。他让属下和牢头离得远一点,然后对着牢里说了一句什么,惹得谭金宝跳起来大骂不止。”
“陆秀才没生气,也不理会谭金宝,直接走到属下二人身边,不说也不动,就那么发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呆,之后就带着我们回来了……”
郑瑾略略一想就明白过来,知道这个鬼机灵大概又是在耍花枪。
很显然,陆秀才在牢里对董大承转述的谭金宝的那几句话都是他乱编的,目的无非是想刺激董大承把真相说出来,可惜,董大承竟是个痴心的,宁愿死也要保下谭金宝的性命。
摇摇头,郑瑾挥手让燕捕头自行回家去了。
其实不光是燕捕头一头雾水,被关在牢里的谭金宝也是心生疑窦,胡乱猜测却怎么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今天陆秀才来见他,就说了一句话。他说:“谭金宝,重活一世,却又被扔到大牢里的感觉怎么样?”
这句话如同白日里的一道惊雷,把谭金宝炸得当场跳了起来。
他惊骇欲绝,本能地大骂一通来掩饰心中最大秘密被道破的惊惧。虽然后来陆秀才没再说什么了,但谭金宝仍然觉得自己的那点心思早被此人看得清清楚楚,像个透明人一样了。
......坏了,不会这姓陆的也是重生回来的吧,要不然他怎么会变得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想起陆茗那身与前世时截然不同的通透气质,谭金宝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陆秀才也重生了,所以他才会变了这么多,甚至躲过了自己的暗算!
想到这里,谭金宝不由得大恨,既然老天爷选择让自己重生一回,那为什么让姓陆的也重生了?他们俩那就是死对头啊,姓陆的天生克制自己,他们俩水火不容啊!
在谭金宝的想象里,重生回来的自己正是上天的宠儿,就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出人头地什么的那不是应该的吗?怎么会让姓陆的也跟着一起重生了,然后害他又进了大牢?
此时的谭金宝与他的义兄一样,早就忘了是因为他先起了害人之心,方才落到今日这般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