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道全还活着的时候,其实学习成绩并不好,作为文科生他拼死拼活考上个三流理工大学,读了个最鸡肋的文科专业。
后来,他父母离婚,李道全被俩人踢皮球似的养了一阵子。
最后,他们各自又有了家庭,李道全就被扔给爷爷带了。
爷爷是手艺人,平时做太平燕风筝,李道全耳濡目染,逐渐对文物事业产生热爱,考研的时候选了博物馆专业,结果复试没通过。
大学毕业之后,李道全想当策展人,但输在学历有限,又没爹可拼,投简历永远石沉大海,浑浑噩噩了一阵子,爷爷意外去世,给他留下个小卖部。
就在李道全好不容易想开了,放弃梦想,决定好好经营小卖部了,他就被煤气给毒死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死后正式走上了仕途啊。
李道全在感慨中开启了背书模式。
这些书虽然多,但内容都不难理解,大部分概念还是以故事的形式展现,很有趣,李道全把考试资料当规则类怪谈看,不到一天就吃透这死后世界的规则。
于是他打开手机,点开了灰鹤的头像。
李道全:领导,不好意思打扰您。
灰鹤:有事直接说。
李道全: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考试。
灰鹤:不用敲门。
李道全盯着聊天框里这句话,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打鼓。
好家伙,公务员大面试。
*
夜色正浓,李道全整了整衣领,推开东六街一号的院门,穿过死神的花园,走进别墅。
屋内的整体风格简约雅致,客厅一侧还摆着一尊等比例复刻的马塑,表面看起来还是皮革鞣制的。
而他的死神领导就坐在一个墨绿色的丝绒沙发上。
“领导好。”李道全打了个招呼。
死神没接他的官腔,自顾自地说道:“灾年将至,我决定提前赋予你梦魇神的能力,此次考试以试岗的形式进行。你的任务就是阻止一场地震。”
李道全再次呆立在原地。
合着他背了一整天的条条款款,是一个也没用上。
这还不算什么,现在甚至还出现了一个比守护死神更离谱的任务。
“因为地震,我要处理一整村的人,但他们命数有异,我想阻止地震,看看工作量会不会少些。”死神娓娓道来。
李道全点头,他懂了,懂得却不是死神说的话。
明白了,原来考试是噱头。
这死神偷懒,累得是他呗。
“你也不用有压力,事成你考试通过,事败我加班收人。”死神语气严肃。
“好。那我该怎么做?”李道全答应道。
“嗯…你养过几只猫?”死神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啊?两只…?”李道全脱口而出,领导的意思果然一向难以揣摩。
死神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给你的猫起一个人名,你准备叫什么。”
一提这个李道全就来了劲了,他兴冲冲地给死神讲起自己养的第一只猫。
“不瞒您说,这个我还真起过,我家小猫本来叫黑下巴。”李道全指了指自己下巴右边,打趣儿道:“老是往外跑,又蠢,我怕它丢,就弄了个小证件。”
但很快李道全笑不出来了,他发现死神暗中攥拳,青筋暴起十分可怖,联想起那天的露台杀人案,李道全直接不笑了,“对不起啊领导,我其实很稳重的…”
死神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李道全一边说着好,一边伸手从衣领里拎出来条项链。
项链的吊坠是一个金属铭牌,上面写着‘佟临佑’三个字,想必就是刚才李道全口中那只黑下巴蠢猫的人名了,旁边还有一个迷你罐子在随着链子摇摇晃晃。
死神看见铭牌时没什么反应,倒是对着那小罐子十分好奇,他挑眉问道:“这是什么?”
李道全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下来,他语气有些眷恋:“是佟临佑,它已经离开我很久了。”
“它会回来的。”死神说。
“哈?”李道全没反应过来。
“你回去睡觉吧,醒过来可能记不清事,到时候不用慌。”死神撂下一句话,站起来就走了。
*
李道全回去躺在躺椅上,尽力思考着当守护神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想了半天都没有一条能让他坚持干下去的理由。
但转念一想,要是真能让很多人在地震中活下来,那绝对是个好事。
李道全沉思片刻,得出结果:
事已至此还是先睡再说。
*
当黑暗彻底吞噬视野,他耳畔响起遥远的雨声。
李道全睁开眼,眼皮上慢慢折起疲惫的褶皱。
傍晚。
纵横错杂的胡同深处,藏着一个小卖部。
砖头砌成的台基上,托着老式绿铁皮的窗框,窗沿钉着褪色的红布帘,被风掀起时露出后面的冰柜。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窗口,窗台比地面高出一米来,雨水泡发的砖缝里钻出几株野草,把玻璃窗压得微微凹陷。
大部分店面藏在窗口里,比外面要低矮一些,客人能从窗口一览无余地看见小卖部里的货架,但是店主可以在货架和窗口间藏得严实。
窗下垒着两层透明的玻璃货柜,下层摆着几个太平燕样式的风筝和酸三色糖果,上层放着保温桶泡着的茶叶蛋,台面上还散着几本文物图册。
小卖部有一个唯一的后门,那门被刷成大红色,经过时间的洗礼已褪色斑驳。窗外的自行车铃叮当摇晃而过,如果后门开着,便会有穿堂风裹着槐花香涌进来。
李道全就这样在自己小卖部里又睡醒了,一时间有大量记忆涌入脑海。
他躺在一把垫着柔软棉布垫的躺椅上,身上盖着毛毯,毛毯中间窝着一只温热的黑白色小猫。
李道全缓缓眨眼,环视四周,有放着各式各样商品的货架,昏暗狭小的空间里,唯一的光亮来源于一个雾蒙蒙的窗。
李道全看茶叶蛋热气腾腾的白雾在玻璃表面凝成水珠,又沿着窗缝淌进墙角的青苔里,手按在毛茸茸的猫头上,他感觉死人微活。
外面正在下雨,雨水裹挟着寒意叩击着窗框。
泥土在积雨的浸润下苏醒,混杂着腐殖质发酵的腥甜漫进了鼻腔,这个味道仿佛和梦里出现的某种味道重合了,但他一时间想不起来是什么。
正惬意着,李道全一扭头,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旁边。
“草!”
李道全猛地坐起来,被牵动的肌肉霎时带来刺痛,血色迅速浸透绷带,洇红了他身上各处缠着的纱布。
“草。”
李道全疼得抽了口气,但似乎也只是感受到疼痛,心里却像是空了一块,没什么别的情绪。
他不记得为什么自己身上有这么多伤口了。
而身上的小猫却不以为意,看了他一眼又接着睡觉了。
“怎么又扯到伤口了,今天心情如何?”
说话的是邓俜川,他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看起来也已经对李道全这幅样子习以为常。
“疼。”李道全答非所问。
“心情呢?”邓俜川十分耐心,他又问。
“我伤口疼和心情有什么关系?”李道全问。
记忆中最近的生活十分反常,很多人对自己表现出一种过度怜悯,像是在完成临终关怀。
这就让他不理解了。
一开始李道全也没在意,他该吃吃该喝喝,得过且过几天之后,居然有人给他请了心理医生上门问诊。
不过医生也是熟人——他发小邓俜川。
但邓俜川也没跟李道全说他有病,每天也只是等他睡醒,陪他扯闲篇。
两个人的对话正如现在,向来是你说城门楼子我说马路牙子,但也从来没人觉得哪有怪异。
说实话如果不是完全信赖邓俜川,李道全真的会觉得自己脑子确实有问题。
“对不起,我实在想不明白。”李道全低下头捂住脸懊悔道。
他想不明白的不仅是痛感和心情的关系,更是为什么会有这些伤口。
不是说从零开始转世阻止地震么,现在明显已经活了一阵子了。
“道什么歉,老好人,谈过恋爱吗?”邓俜川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李道全,又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李道全摇摇头,说:“没有。”
但一瞬间,他脑海里有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什么东西轰轰烈烈而来,却被风轻易吹散了。
李道全又张张嘴,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来。
或许是有过。
似乎也是不重要了。
“看你也不像有。”邓俜川了然的点点头,他站起来,作势要出门。
“咦我的手机去哪了?”邓俜川突然弯腰四下查看,佯装寻找手机。
“好像一直在我背后,你没看到吗?”李道全的后背其实一直被手机硌着,但他自己又没太在意。
“你能看到自己背后?”邓俜川问。
李道全摇头,他说:“但是你一说我好像能感觉到,后背一直被你的手机硌着。”
“我看不到你的背后,也感受不到。”邓俜川解释道。
李道全不能理解,“为什么?”
邓俜川叹气,他又坐下,在本上记录着什么。
如果李道全偷看,会发现上面写着:
急性应激障碍(稳定期,无自毁倾向)
1、能感知疼痛和一些基本的生理状态,但无法将生理感受与情绪关联。
2、无法区分“自己视角”与“他人视角”。
3、对身体边界的感知模糊。
4、选择性失忆(恢复中?)
可惜他没有什么窥私的毛病——因为没必要,毕竟要是有什么事儿,邓俜川早告诉他了。
李道全等邓俜川写完,就把手机递给他,邓俜川接过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送走了邓俜川,李道全起身走向柜子,拿出茶叶罐,从里面捏了撮茶叶放进杯子,然后倒上热水沏了杯花茶。
他在氤氲的热气中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视。
李道全躺回躺椅,一边努力回想自己是怎么受的伤,一边心不在焉地随机切换着电视频道。
最后李道全在新闻台停下,他被一则新闻吸引了,正在播放的是记者深入灾区,一帧帧画面展示着倒塌的建筑、临时安置点还有物资分发的场景。
李道全一惊。
已经地震了?
镜头切换到一个安置点,志愿者手持暖水壶穿梭在人群中,搜救犬仔细搜查着废墟中的每一个角落,背景则是各省医疗援助队的横幅。
李道全看见画面里那满目疮痍,一瞬间感到天昏地暗的眩晕,电视里传来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枱丰卫视《聚焦今晚》栏目为您连线坚守在救灾一线的枱丰市委副书记张栋梁…”
“现在大家可以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帐篷搭建的敲击声,伤员转移正紧锣密鼓的进行…”
“截至6日零时,地震已造成21人遇难,161人受伤,30人失踪…本台记者赵阳持续为您跟进。”
「唉……」
「唉。」
这时,李道全听见两声叹息,他本来以为是邓俜川还在屋里,四下张望却遍寻不见。
仔细辨析,这声音似乎是来源于自己的脑内。
一个声音比较遥远:
「见隐,我宿主快把自己玩儿死了,这个月的KPI又完不成了。」
而另一个被叫做“见隐”的声音就在脑内:
「你这有什么的,我的宿主连我都不记得了。」
那个声音又传来:
「那是你活该,谁让你挑地震死的。」
「我选到这个东西还不是因为你?!」
这两道声音居然还吵起来了,看来邓俜川医术一般,自己有这么严重的精神疾病他都没发现。
“见隐…?”李道全喃喃道。
叮!
系统秘钥:见隐。
输入正确。
激活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