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女士收拾屋子如狂风过境，给李道全留下了干干净净的一片小天地，随后就把门关上出去了，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李道全抬手拉开窗帘，阳光斜斜地照进来，一些浮毛被照得纤毫毕现，时而聚作漩涡，却在触地前被上升气流轻轻托起。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桌子上的花茶——于是空气里氤氲着浅薄的香气，一层一层地覆盖住了尘埃。

一时间某种宁静的幸福感陡然攀升。

「见到妈妈很开心吧？」

在这幸福感中，一个突兀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出现了。

李道全顺着蒸腾的热气往下看，发现那花茶旁边是一本摊开放着的笔记本，笔记本旁边散着一摞闲书，清一色的在说历史，书名都有共同关键词——泉朝。

这朝代李道全活了两辈子都从来没听说过。

他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一边不忘在意识里回答着见隐：

你来了。我现在要做什么？

「真厉害。还记得自己要干什么。」

李道全恼了：佟临佑是你的什么关系户吗？任务离谱就算了，怎么说话都这么欠揍。

「他是我同事的宿主。」

李道全没想到他俩真有关系，突然一阵语塞。

他拉过椅子坐下，开始看笔记，这字迹确实是自己的，但内容他也确实是一点儿也不记得。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脑子有问题这件事也是挺痛苦的。

「宿主，这不是您的错。」

李道全大无语，他意识里说：我脑子里暗中吐槽的时候，你不用接话。

说完之后李道全又觉得语气太生硬，补了句：这让我很难受。

「好的，我会记录您的喜好。」

李道全叹了口气，接着看笔记。

最近的一页主要在记录一个叫“岁寒冰”的东西，记录过程十分潦草，每个字都没好好待在笔记本自带的格线里，可以看得出来不是一次性写上去的，明显是不同时间东拼西凑记在一起的。

这岁寒冰大概就是个毒冰块，摸了之后就能获得神奇力量。

剩下的都是在罗列不同书中记载的摸了岁寒冰之后的反应。

有出现幻觉的、有狂笑不止的、还有摸完就死了的。

李道全看到最后，发现笔记中竟然提到了佟式拳法。

看来不得不去锻炼锻炼身体了。

「宿主，这算暗中吐槽吗？」

李道全：不算。你想说什么？

「您这辈子去武馆，最开始就是家长给送过去锻炼身体的。」

李道全：我能看出来。你说点有用的。

「您刚刚提出这件事的时候，主线任务发布了。」

李道全：是什么？

「在一天之内找到任务目标佟临佑，激活友谊值和羁绊值，未完成将进入惩罚环节。」

虽然佟家和李家的关系很好，但佟临佑和李道全却是从小打到大，两个人从来没主动见过面，二人的交集还是从工作之后才开始，现在找到他确实比较难。

于是李道全又开始自暴自弃，直接问惩罚环节是什么。

「需要打败当前时空下的佟临佑。」

李道全心道这还不简单？随手揍一个愣头小青年罢了。

于是他对见隐说：好！我现在去武馆练拳了！

「…是这样吗？可是您现在也什么都不会啊。」

李道全不置可否地在盲目自信中换好衣服，洗漱完，他把花茶拿到饭厅，坐到餐桌前吃饭。

李家的早饭还剩下一碗粥两个包子，他拿出包子咬了一口。

他爸李序和井女士正在门口的玄关处低着头换鞋。

老两口听见儿子出来，齐齐地把目光送过去，李道全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顿了几秒，生硬地说了句爸妈早上好。三个人跟不熟似的打了个招呼。

李道全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不真实感里时，老两口则在暗中感叹孩子长大了，话都少了。

天气回暖，李序不愿再穿外套，现在正和井女士窃窃私语。

井女士：“老李啊，盈盈出门之前说你真是老了，以后可要注意保暖，咱们可逞不了那个能了啊。”

李道全翻了个白眼。盈盈——李持盈，他亲妹。

这个女人在张兰眼里是比李道全还要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长辈的心头肉，同学的好榜样’。

老李头要急：“我怎么就老了？”

井女士微微蹙起眉头，两条眉毛变成八字，语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真事儿似的说：“盈盈说你都有白头发了嘛…”

大清早好一出儿‘母慈女孝’，李道全听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一口粥差点喷出来。

他好歹也是在这个时空活过一辈子的人，怎么不记得之前李持盈这么好呢。

李序一颗光头，每天剃得锃亮，就算有一根白头发在毛囊里已经蓄势待发了，李序也根本不会给它长出来的机会。

看来李持盈今天是真想不出别的腻歪人的话哄爸妈了——李道全这么想着，也没反驳，两三口吃完了包子。

老李头一听，笑道：“我一个光头能有啥白头发，真是闹心。”

井女士在一旁说：“小全，我们出去了，你吃完把碗放水池里泡上，等我们回来收拾。”

对于家里有父母收拾碗筷这件事，李道全估计要适应一段时间了。

他硬是缓了一会儿才应道：“好的，谢谢妈。”

随后老两口再次感叹孩子们真是都长大了，一个爱关心一个懂礼貌。

*

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李道全很焦虑，在那时候的认知里，如果没能去专业对口的地方工作的话，自己人生就完蛋了。

所以在找工作的那段时间，李道全几乎没让自己闲下来过。

为了丰富阅历增长见识，他加入科考协会参加探险；为了锻炼社交能力，他休息的时候去便利店打工；有时候想爷爷了，他还会直播做风筝，后来开了个网店，卖点风筝。

不过他本人早已过了焦虑的阶段，但再回从前，恍如隔世间却还是按照以前的脚步走了。

按理说这李家也不是缺钱的家庭，有房有车，无贷款，每个月所有家庭成员的工资在覆盖生活基本开销后还能攒下不少一笔。住的地方周围基础设施建设也十分完善，网上随便出个什么新品都能很快买到。

这种水平在枱丰市这座大城市里已经超越很多家庭了，至少兄妹两人这辈子不用太努力，更不用为了生活发愁。

但李道全还是更喜欢脚踏实地的忙起来。

他吃完东西就去便利店值班了。

便利店的工作中，有一项是每天清理一次临期商品，如果最近没有其他同事做这个工作，临期商品就会累积起来，轮到李道全的时候，他会偷偷地把临期的鸡胸肉和金枪鱼之类的肉类食品留给小野猫。

今天他整理完货架，挑了一袋真空包装的鸡胸肉和一盒牛奶就出门了。

小野猫在便利店外右侧的拐角，他给小家伙用隔温板搭了猫窝，有喝水的小碗和吃饭的小盆。

不过上辈子他开了小卖部之后就把小猫捡回去养了，也就是佟临佑嘴里那只小警长。

李道全像往常一样哼着歌出门往右拐，却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的熟悉人物。

那人蹲在便利店拐角的阴影交界处，他穿着深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

他脚边是那只小野猫，小猫本来是脏兮兮的一团灰毛，现在也不知道被谁给洗了，黑白相间的绒毛在上午的明艳阳光中颜色愈发分明，黑如子夜白昼，白如积雪永夜。

佟临佑用塑料勺挖出金枪鱼罐头里的肉，悬在半空逗着小猫。

他修长柔和的眼睛里栖着点点碎银亮光，睫毛在下眼睑打出一片阴影，每眨一下就有暗橘色的光影在小猫的耳尖跳跃着。

“慢点啊，小警长。”他喉结随轻笑上下滑动，尾音被晨风揉成绒毛质地。小猫胡须扫过他虎口，有几根细小的猫毛悄悄留在了袖口。

「恭喜宿主，完成阶段任务：绑定目标。当前友情值和羁绊值已激活。」

“啊？！”李道全被脑内的提示音吓了一跳，不小心叫出声来。

「友情值：0点。羁绊值：50点。」

李道全觉得离谱：我有个问题。

「您说。」

李道全忍无可忍地在脑内咆哮：你不觉得死了之后要完成交友任务的这件事很奇怪吗？

「只能说您命里有。」

李道全：我不想有。

「命里无时终须有。」

李道全：这不对吧。

「还能吐槽，看来您潜力无限。」

李道全：所以你不解释下这些值是什么吗？

「友情值达到100点就能彻底脱离对我的依赖，在地震中复活。并且还能实现您的愿望。」

李道全：我依赖你什么了？

「您的生命体征是我在维持，要试试离开我吗？」

李道全咬牙切齿：那我还真是离不开你，接着说说羁绊值吧。

「羁绊值则是决定着时空稳定的重要数值，数值越高越容易触发记忆回溯或本能吸引，一旦低于50点，将会引发时空乱流。」

李道全思考一阵：那也就是说，你的能量其实是靠我们两个供给的，穿越的能量有可能是靠我们两个关系产生的羁绊值来维系，咱们仨其实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可以这么理解。」

李道全：好的，现在自/杀。

「没用，您的本体梦魇神是不会死的，现在自/杀，会自动消耗羁绊值将您复活。」

充电宝是吧。

「可以这么理解。我们每位客户都很会制造纠葛关系，您二位的潜力更是巨大，就算是地震濒死，我都得捞您一把。」

李道全：行，我封你为梦魇神守护神，不用考试，够义气吧？

见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答非所问：

「另外，您的任务完成度和我的业绩考核挂钩，而且这个愿望的事情…是我跟领导特别申请的，我很看好您，您得争口气。」

现在轮到李道全沉默了，他实在是不明白他跟佟临佑不到十年的交情能有什么潜力巨大的纠葛关系。

「错了宿主，您二位已经打了好几辈子了…」

李道全把这句当笑话听了，他失忆还没好，暂时还处理不来这信息。

「不过就算是您失忆好了，也处理不来这种难度级别的信息。」

……

……

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机械音早就惊动了小猫，更别提李道全这一声叫唤了。

小猫叼了一块鱼肉，还没来得及吞咽，被这么一吓，猫爪慌不择路地在佟临佑的麂皮德比鞋上按了个小小梅花印。

佟临佑一向洁癖，之前李道全不小心踩脏了这双鞋，被他阴阳怪气要赔偿，死缠烂打了一个月。

但李道全出乎意料的发现，这次他竟然没什么反应。

就这么区别对待。

佟临佑漫不经心地掏出纸巾擦拭小猫脸上沾的肉汁，他站起身一抬眼，正好看见李道全。

他只见这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忧愁，但大部分时候还是无奈。

佟临佑看了一阵子变脸戏，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了：“叫唤什么？”

李道全虽然知道这人一张嘴准没好话，但现在的佟临佑看起来要年幼些，长得挺嫩的，没有后来那么招人讨厌。

李道全想着一拳要捶几个这样的佟临佑，直接就笑了。

“笑什么？！”佟临佑一股无名火。

“没什么，好久不见。”李道全保持着微笑，平淡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