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叫层次丰富，听起来不像是一个人能发出的，应该是一群人一起撕心裂肺地吼叫，而且男女老少都有，在截然不同的声线中，只有恐惧的情绪是相同的。

另一边，一双微长的眸子被李道全猛回头的动作惊得怔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略显疲惫的平淡神色，深红的夕照铺在他敞开的西服外套上，有几缕暗纹被映得好似天际流光。

他虽已站定，衬衫领口的银色领针链仍随着先前的动作乱晃着，时不时反着光。

李道全迅速认出这个人，是死神。

看给他爬楼累得够呛，一看就是平时缺乏运动。

“领导！”李道全可算是抓到救命稻草了，他一边腹诽一边认亲，就在快要扑到死神身上的时候，被死神扶住肩膀站定了。

“你是怎么判断我爬楼很累的…”死神仿佛是无奈到了极点。

“对不起啊领导，我脑子不太正常，我真的有点精神上的疾病，他们都这么说。”李道全一紧张就啰嗦，他念念叨叨说了一长串。

不过李道全转念一想，他紧张个什么呢，又不是头一次见了，但是一说头…

上次为什么要亲他的额头呢？

李道全好奇得很，但想也不敢想，生怕死神听全了，又怕死神听不全，正下定决心还是别多嘴问这个的时候，死神就先问了。

死神看着李道全微红的耳尖，缓缓开口：“头？”

李道全迅速接话，道：“头一次看见您爬楼！这个不重要了领导，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您怎么来了？我又死了吗？”

“没死。”死神回答，他看起来似乎也很疑惑。

“那我是被催眠了？”李道全又胡乱猜测道，其实这个猜测挺离谱的，但李道全纯属于没话找话，反正现在就是不能停下来说话，要不然他害怕。

死神却不甚在意，他耐心地解答着李道全的问题，说道：“很相近，不过你现在的状态不属于被催眠。”

他想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名词，然后接着说道：“确切来说，你是进入了一个惩罚机制。”

这又超出李道全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了：还有规则背景的？

“惩罚机制？”李道全不能理解，只能重复着死神的话。

“是的，你现在的人生过得太完美了，触发了防沉迷模式，为了防止你永远的沉溺其中，我在这里出现，提醒你现在还身负任务。”死神说。

“这里是哪里？”李道全问道。

“是一个你我都无法面对的地方。”死神回答。

李道全没听懂，但仔细想来，这确实是太完美了，也确实是太沉迷了——他现在都觉得自己拥有健全的家庭是理所应当了。

不过他也没忘记任务啊。

“我不理解，这和任务有什么关系。”李道全问道。

“不理解没关系，你忘了太多事，现在只需要听我说就可以了。”虽然死神语气放得很轻。

但这种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的感觉，李道全并不喜欢，他表情有一丝不自在。

“不过领导啊…我还是多一句嘴，这也不是我要求过得这么好的啊。”李道全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被强买强卖了，这委屈他不吐不快。

“确实，这是我的问题，所以我现在来解决问题了。”死神语气诚实。

这就承认了？

这死神台阶下得太快，李道全愣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不过他早已练就了把委屈化为无动于衷的心法，他又重新积极起来，想着如何解决问题。

他顺着死神的话茬，说道：“那我要怎么配合您呢？”

“这还要从给你设置人生这件事开始讲起。”死神慢慢说道。

“设置人生？”李道全又接触了一个新概念，现在大脑里正洗牌，东南西北中发白，他试图把新牌放进一个合适的位置。

死神颔首，接着说道：“因为你的转世并非正常流程，所以一切事件都需要重新设置。”

“原来是写好了剧本，但人生这么长，这工作岂不是很难？”李道全若有所思，最后他把设置人生这张牌放在了转世前面，心想原来这死神不光当裁判，还是个编剧啊。

“但比起别人来，给你设置人生这件事，还是挺简单的，只需要把你的第一世完全反转就行了。”死神说。

“也就是说之前过得越惨，我现在过得越好呗？”李道全得出结论。

死神点头，随后接着说：

“其实我一直试图让你过得再惨点，现在看来作用不大。”死神看看腕表，边缘处好像还有一根细小的白色绒毛，很快被他顺手抚掉了。

不过很快李道全的不自在就变成了疑惑，因为这辈子他还没觉得惨在哪儿，但他着实想不明白为什么，于是他问道：“为什么让我过得惨？”

“每个人在出生前就已有命定结局，转世本就逆天而行，所以更需要维持平衡，过得太好不符合你的人生基调。”死神解释道。

李道全露出了李持盈听邓俜川算命时的表情。

“过得太好会怎么样？”李道全问。

李道全现在的状态属于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但要是搁在以前，如果有个人来告诉他不能过得太好，一问原因是因为天注定，那他绝对是要上手的。

“会影响我的办事效率。”死神理所当然道，“否则我是不会这么上心的。”

李道全被死神的话给噎住了，他确实是飘了，早就忘了自己只是死神工作的一部分，但他也没觉得哪里惨，他接着问道：“那是怎么让我过得惨的？”

死神张了张嘴，过了会儿又紧抿着唇，就在李道全觉得他不打算说了的时候，死神开口了：“很多事情你还没发现，现在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李道全好奇道。

“佟临佑虽是你的小猫，但他也不完全是，他只是一个仇恨所化的灵魂。”死神斟酌着用词，说道：“他在你身边克你。”

李道全没忍住噗一声笑了。

原来你让我觉得惨的方式就是找个小猫来克我。

“这哪里惨了，这人在我生命中的存在顶多算是胡搅蛮缠。”李道全说道，“再说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之前对它不好，我都认。”

李道全想起之前死神说他活着的时候每天就是吃吃喝喝，他觉得这个人是想不出几种捣乱法子的，甚至他猜死神也不忍心打破这种完美的生活状态，毕竟他也知道人能过上好日子是挺不容易的。

“不过一说到惨，我觉得领导您还是不懂惨的，想必活着的时候是没怎么吃过苦，虽然我也不懂，按您那套理论去思考，我生活中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儿就突然想通了。”李道全说。

说起人生，李道全就算是身处陌生的诡异楼梯间也不害怕了，他盯着窗外的红色夕照，索性在靠在了扶手上。这时钨丝电灯泡又挣扎着亮起，跳动的灯丝在眼前重影，他不自然地咽了下口水。

“怎么说？”或许是感觉到李道全的认真，死神难得正色道。

“失败才会安全、搞砸才是正确、别人对我好我只会感到深深亏欠了他们…”李道全仔细想了一会儿，就这样在看似无所谓的状态下暴露着真实的自我。

“因为我感觉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任何美好的事情发生时，我都没有配得感，又何谈过得惨呢。”李道全一摊手。

死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开口肯定道：“你一定会有的，拥有任何美好的事，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你值得一切。”

他没说李道全会拥有配得感，他的意思是李道全会跳过这些可有可无的情绪，结结实实的拥有任何美好的事。

李道全张张嘴，他想说不值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后他淡然地看着死神道：“您不会懂的。”

拥有美好的事，不愧是领导，话术掌握得十分熟练。

什么是美好？什么是拥有？

死都死了，还在这里灌鸡汤呢。

刚才李道全跟死神说话的时候，他其实一直暗中观察着这个地方，透过那唯一的天窗向外看外，夕阳仍深红，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

如果按常理来判断，夕照是出现在日落前后的，但如此深沉的红色，应该是太阳已经接近地平线，是日落前后几分钟的样子，李道全又想到刚在小卖部复活的那个雨天，貌似也是个傍晚，在见隐的厢房时就更别说了，窗外也是残红一片。

这些场景的时间都定格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李道全现在不是很想听死神说话，对于这种空洞的承诺他也毫无兴趣，他抬头向上看，或许天窗是唯一的出路，虽然不知道后果如何，但他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其实我本身就是美好，现在我要拥有我自己了。

李道全转身跑上楼，抬手握住那天窗的把手向上推动，那金属窗框已经生锈，推开时滞涩无比，但刚开一个小缝，便有股清新的草屑气息争先恐后地冲破屋内的腌臜混气涌进来，李道全顶着乱风，奋力地把天窗开到最大。

他本来想大口呼吸这新鲜空气，但在看到窗外景象的那一刻，呼吸先于目光顿住了——

云散得极开，好似大团大团翻卷着火焰，残阳堪堪被地平线托起，给所有鳞次栉比的高楼撒了几层碎金。

李道全身处这天地美景中，却感到违和，他定睛一看，终于找到了违和点。

那些高楼都长得一样，而且看上去十分熟悉，好像就是他第一辈子住的小区。

李道全正奇怪，就看见每个高楼的其中一个窗户，都被一个小猫爪推开，只见那小猫把小鼻子伸到窗缝间呼吸新鲜空气。

李道全越看越熟悉，这是佟小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