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算命先生来过后,已足足过了十五日。
但府中上下的愁云却没有一点消散的痕迹,原本在百日那天,是要为新生儿取名的,也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卢钰蓉坐在床榻边,形容憔悴,紧紧抱着怀里的徐素。
徐素都不忍心看这位娘亲的脸了。
这些日子,卢钰蓉可以说是天天以泪洗面,只有在孩子们看她的时候才会强颜欢笑。
纵然徐素心里清楚,卦象十有八九是真的。
可她也实在担心,这样的结果要把这位美丽娘亲打垮了。
毕竟她最清楚,只要自己执行任务。
提前离开这个小世界不过是早晚的事,但这个事实对于一对才拥有孩子不过百来天的父母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
徐素也只能伸手擦掉这位心碎母亲的泪水,希望能安慰她一二。
谁知她刚擦去一串眼泪,她这位好娘亲大概是被感动了。
本来只是梨花带雨,现在变成梨花暴雨的。
好了……现在以泪洗面的还有徐素了,不过是用她娘亲的眼泪。
好在徐素的救星马上来了,徐尚德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搂住卢钰蓉的肩膀,声音激动:
“娘子,顾先生说有法子了。”
卢钰蓉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抓住了徐尚德的手:“当真?顾先生怎么说?”
徐素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也能猜到这顾先生大概就是算命先生了。
居然不姓钢丝球吗……原来他这么些天是想法子去了。
什么好法子能让她不做任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仿佛知晓徐素会好奇,徐尚德没有卖关子:“顾先生回去又算了几回,算出来三姑娘这种情况,大抵是三魂六魄尚未落定,导致命格太轻。
所以,不能用太贵重的名字,得取个贱名,或许能平衡一二,争取到些转圜的余地。”
“顾先生有说具体的字吗?”卢钰蓉焦急追问。
“自然是有的,顾先生说,单名一个素,取寒素的低微简朴之意,以后三姑娘就叫徐素了。”
听到自己当年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取的执行者名号,被那不靠谱的算命先生评为贱名……
徐素心里,也慷慨地给这顾先生取了个贱名——钢丝球。
大抵是孩童时期没有自由,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慢,徐素也不例外。
她一路装疯卖傻,终于熬到了九岁,这个自主说话走路也不会被当成怪物的年纪。
九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说长吧,她至今没收到系统的音讯,说短吧,又确实发生了许多事情:
这些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卢钰蓉消化最初得知卦象的悲伤,继而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自从徐素学会走路,她就每天天没亮就拽徐素起床,一同锻炼身体。
徐素发誓,哪怕是她立志成为执行者的那一年,也没有这么拼过。
在徐素三岁时,她九岁的冤种姐姐哥哥,想必是实在想不明白了。
他们冲进徐尚德的书房,表示无法理解为什么爹爹娘亲一直更关注妹妹。
大概是顾及孩子们成长过程的身心健康,徐尚德和卢钰蓉给姐弟俩开了小会,徐素猜是说了顾先生的卦象。
徐素现在都记得那天,大姐二哥再一次看到徐素时。
两个小孩记得擦去他们滴落的眼泪,却笨拙地忘了藏住他们通红的眼睛。
今日天气晴朗,还带点小风,风中夹杂着阵阵花香,正是适合出去鬼混的好时机。
一睡过午觉,徐素就兴冲冲地跑向徐望钦的院子,准备央他带她出去划船。
她像支箭一般穿过徐府,身着嫩绿的齐胸襦裙,裙身上绣着浅黄的秋菊,许是怕她着凉,外头还罩了件对襟短衫。
脖颈上戴着一副银制的长命锁,是取名那日顾先生托人送上府的。
正面镂刻着大大的“长命百岁”,下头坠着三个铃铛,正随着徐素的动作叮当作响。
乌黑茂密的头发分成两束,在头顶两侧用发带绕成两个结,像头小牛一样撞进徐望钦的房中。
徐望钦哭笑不得,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妹妹。
他拿出一早就备好的桃糕,又倒了杯热水晾上,这才不紧不慢道:“什么事这么急着找二哥啊?”
徐素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上椅子,抓起糕点刚咬一口,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二哥你看,今日日头这么好,不出去玩岂不是荒废了大好人生吗?
瞧这桃糕,像不像我们一会划船时赏的花,芬芳怡人。
再瞧这杯水,像不像我们划船的湖水,清澈见底。”
徐望钦却一反常态,假模假样地装正经,绷着脸皮道:“那你就忍心让二哥荒废学业?二哥今年可都十五了,还要害我被夫子打手板吗?”
二哥你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单,我是夫子都要让你回家去了,还能是被我害的吗?徐素震惊于二哥的厚脸皮。
纵然心中不忿,但二哥是家里唯一有闲带她出去的人,徐素只能面上哄着:“家里就二哥能陪我了,要是二哥也不带我出去,我可真就没辙了。”
说罢,徐素熟练地摆出副委屈脸。
这回徐素倒是没胡说,徐尚德常年在外奔波,打理外地产业。
卢钰蓉则主要负责江城本地的铺子,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而大姐徐望竹,则完全遗传了爹娘的经商天赋。
两年前便被卢钰蓉带在身边观摩学习,近几个月卢钰蓉更是大手笔地批给她几间铺子,让她自行管理。
徐素认为这绝对是大姐将要接手家产的预兆,更是不敢打扰未来生活的大金主。
幸好人才荟萃的家庭里,还有位和她一样游手好闲的二哥。
虽然他在正事上一窍不通,但吃喝玩乐找他准没错。
见徐素这副表情,徐望钦生怕被外人看见了,误会他虐待胞妹,忙摆手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素素说的这是什么话,让妹妹开心自然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职责,只是昨日夫子布下的居学还没完成,明日要检查的,你看……”
拐弯抹角这么久,原来是想找人帮他写作业!
徐素咬牙切齿,故意套用徐望钦的句式讥讽他:“二哥说的这是什么话,二哥的是就是我的事,替哥哥分忧自然是我的职责。”
谁知徐望钦好似听不出嘲讽意味,话音未落,他生怕徐素反悔似的,谄媚地抢着答应:“不就是去划船吗,素素就是叫哥哥上刀山下火海都没问题,现在就走。”
徐素皮笑肉不笑,上刀山下火海的确没问题,上学堂就不一定了。
这些年来,因为有顾先生给出的自学成才卦象在前,徐家人对于徐素异于同龄人的知识储备并未有丝毫疑心,只当她是过目不忘,读的书多而已。
殊不知,这都是徐素出发前系统给她恶补的成果,徐素庆幸当时脑子没有也跟着失联了,不然现在真就是完全抓瞎了。
没过多久,徐家最爱出门的两兄妹已经穿戴整齐,带着一众仆人风风火火地去划船了。
扶着徐望钦上马车时,徐素敏锐地注意到。
街尾处,自她出生起就空着的府邸门前,停了数辆装满行李的马车,还有好些仆人正忙着将其搬运进府。
徐素留了个心眼,坐进马车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街尾那宅子是要住人了吗?我从来没见过那家有人进出,那宅子竟是有主的?”
徐望钦原本在看手上的话本,闻言蹙眉思索了许久,才搜刮出零星的相关记忆:
“别说你了,我也没见过那家有人,不过小时候听爹娘提过一嘴,那宅子是被个年轻的女人买下的,爹娘还夸过她好几回赚钱本事大,小小年纪就能买这么大宅子。
不过再后来,就好像成亲嫁去外地了,这些年没再回来过。”
话毕,徐望钦也被生了好奇心,探头看向车窗外:
“怎么了?素素看到他们家主子了吗?指给我看看本事这么大的人长什么样呗。”
“没看见,只看到有好多人在搬行李。”徐素摇头。
徐望钦也就是一时兴起,没看多久便觉无趣,接着去看话本了。
与之相对的,徐素心中却并不轻松,她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九年多了,生活可以说是锦衣玉食。
江城也是一片祥和,好似一片世外桃源,不受邪祟侵袭。
但徐素不是傻子,她可没有忘记自己最初来到这的任务——阻止傅序成魔。
既然有成魔一说,这世界便必然有魔的存在。
不过依据她对原书的记忆,这个时间节点,确实也只是魔物刚冒头的时候。
虽说已有各路除魔门派成立,但却发展时间不长,且魔物此前作恶不多,因而缺乏积累名气的途径以及实战经验。
此时的除魔人还未如原书的时间线一般,名声大噪后遍布世界各地。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江城也没有除魔人入驻的迹象。
但出于执行者的本能,徐素隐隐觉着,隔壁的这位神秘女子的到来,会打破江城的宁静。
心里装了事,徐素出门时兴奋也消散大半,坐上船时仍是心思重重。
一想到这些年比度假还要舒适的日子即将远去,本该和煦的微风也像是与她作对似的,偏要混上扑鼻的花香,凝滞粘稠地缠上她。
徐望钦察觉小妹情绪不佳,但徐素不主动开口,他也不知从何问起。
是以,这次划船之行注定只能败兴而归。
回去的马车停在府前,恰好碰上查账回来的卢钰蓉和徐望竹。
徐素听见动静,打起精神,撩起车帘问好:“娘亲和大姐回来了,今日一切还顺利吧?”
徐望竹轻笑,快走几步,接徐素下了马车:“还算不错,总归没出什么差错。素素这是和望钦去玩了?”
“划船去了,可好玩了,大姐不忙的时候同去啊。”徐素牵上大姐,心不在焉地回复。
不远处的卢钰蓉,察觉到徐素今日话少许多。
趁没人注意,她向后面刚下马车的徐望钦使了个眼神,企图提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谁知徐望钦只是茫然摊手,一无所知的样子,卢钰蓉也只能先按下疑惑。
几人皆是算着时辰回来的,天色已晚,晚饭也已备好。
待人都到齐落座,菜也上全了,卢钰蓉招呼孩子们吃饭。
不安萦绕在徐素心头,她一味拨弄着碗里的饭粒,没有说话的心情。
卢钰蓉思忖再三,正想开口询问徐素,就被一名前来通传的仆人打断了。
这名仆人已在徐府做工已是五年有余,素来腿脚快且办事利落。
然而此时,他的步伐却极为犹豫,脸色也十分难看,似乎什么事叫他有口难言。
卢钰蓉见状,心下一沉,出言催促:“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仆人不敢再耽搁,急道:“门口有位女客人叫小的传话,带了许多礼,说是有要事相求。可小的请她进府,却又不肯下马车……”
徐素本就没有吃饭的心思,早已放下碗筷听着。
听到这里,抬眼看了看天色,已是黑透了,哪会有人挑着饭点过来求人办事……
卢钰蓉蹙眉,知晓其中异样,当下不知来者何意,只得先吩咐道:“望竹望钦,娘去门口看看,你们先带素素回房。”
说罢,她留下三个孩子,匆匆向府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