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养足精神的江显睁开眼睛看到楚慕放大的脸被吓了一跳。缓过来后，他凑近仔细观察楚慕的睡颜。与谢砚完全不同的长相。
与他相处的久了，江显难免会产生这真的是谢砚对他的爱意“凝结”而成的独立个体？那么让他产生感情的究竟是将情感深埋心底，死后却完全敞开在他面前的谢砚还是这个处处对他表露浓烈爱意的楚慕？
楚慕的眼睫轻微颤动了两下，而后睁开眼睛，与江显四目相对。
“你是在观察我吗？”楚慕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
他的手去寻找江显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你是不是真的要走了？想要尽力记住我的样子。”
江显一愣，陷进回忆中，“我做过很多梦。最常做的一种是，在各种各样的场景中我周围都有很多人，非常热闹。可我却感觉非常孤独。直到有一天，梦里的我身边出现了一个人。他默默地扯着我的衣角跟在我身后。我没有赶他走，也没有与他对话，只是允许他那样做。”
“他只出现了一次。因为害怕，我没有看清楚他的脸。没想到就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你怕我也是一场梦？”楚慕问。
江显耸耸肩，无奈地笑了，“我可以触摸你，拥抱你，亲吻你。这些在梦里或者某种虚拟世界里也完全做得到。我们都无法去验证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所以我想不论是什么，我都不要再错过你。”
他将楚慕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补充道：“你不是谁的替代品。还记得昨晚我说我三四天就要离开吗？我没有说谎。但你不用惊慌，我们会以另外的方式重逢。我很爱你，因为你是第一个向我敞开自己的人。”
楚慕静了一会儿，瓮声瓮气地问：“哪种形式？”
“嗯。大概就是你坐在一辆装着单向可视玻璃的车上，我在车外。虽然我看不到你，但我知道你就在那里看着我，与我对视。”
“那是不是不能拥抱，不能亲吻？”
江显思索了一下，“或许你能感受得到。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你上次说我们还有很长时间，这次你就告诉我只有四五天。你在骗我。”楚慕定定地看着江显，眼中委屈要溢出来。
江显叹了口气，“说谎多了就是说什么别人都觉得是谎话。以后就知道是不是谎话了。相信我吧。”
“嗯。”楚慕收紧胳膊，抱紧了江显，“我相信你。”
房间里安静舒适的氛围被楼下的争吵声打破。两人对视一眼，穿好衣服，走出房门。
“绵绵，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是太冲动了。”男子懊恼地直用手扇自己巴掌，“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弥补带给你的伤害。你就再相信我一次吧。”
楚慕默默看了江显一眼。江显勾起唇角，轻声道：“只要你还怀疑，我就无法说服你。只能看未来，不是吗？”
“我相信你本身就是一种投入。你要怎么为这些负责，让我获得应有的回报？”
“这不是我的责任。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但是你愿意吗？”江显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你不愿意，因为你在期待我口中许诺的未来。”
楚慕不说话了。楚绵期待那个男人有所变化就像他期待江显未来真的可以和他有很长的路走。所以他们心甘情愿重蹈覆辙。他们才是结果的第一负责人。
“如果是你，你会相信我吗？”
江显收起笑意，表情认真地说：“我会无条件相信我选中的人。如果你欺骗了我，我承担我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他的手指摁在楚慕的胸口，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地继续道：“你也要承担我的怒火。”
楚慕握住江显的手指，“那你会无条件支持我吗？”
“当然。对一切负责的是你，我只是相信、支持你而已。”
楚慕长长出了一口气，“足够了。”
他抬腿缓缓走下楼梯，将楚绵扯到自己身后，看向男人，“我不允许她继续与你交往，请回吧。”
楚慕眼睛里闪过一丝情绪，补充道：“我是他哥哥。”
男子隐约有些怒气的脸迅速垮下，布满了悔恨，“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再那么做了。求你成全我和绵绵吧。绵绵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吧？”
看到楚绵略微伸出的脚尖，男子眼中闪过奇异的光亮，毫无逻辑地罗列他和楚绵之间的种种，“绵绵，你还记得吗？这个手机是你打零工两个月给我买的。这个T恤是你前几天给我买的……我真的很喜欢它们。我也在向你说的方向改变，不是吗？前几天，我妈还说我变化很大。”
“这些都是你带给我的。绵绵，我们是彼此需要的。我相信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可以完完全全地符合你的标准了。这次只是个意外，你不能让一次小小的意外毁了我们苦苦经营的爱情。”
楚慕冷着脸，握住想要走上前的楚绵，“说完了？慢走，不送。”
男子顿时慌了起来。疯狂地向楚绵递去求救的眼神。
“哥！我已经成年了，你不能干涉我的自由。”楚绵终是不忍心看到男子可怜的模样，愤怒地控诉楚慕。
“长兄如父。只要我活着，不论你多少岁，我永远有资格管着你。”
男子竟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对不起，我这就走。我不应该在这里为难绵绵，让你们兄妹吵架。我以后也不会再纠缠绵绵了。只是我们之间的回忆太过美好，我单方面忍不住想要挽回而已。”
男子起身，用那双红彤彤的眼睛仔细地将楚绵看了一遍，“绵绵是个好女孩。她理应配的上未来最完美的我。怪我不能在短时期内迅速成长为可以保护她的人。”
他转身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呢喃般轻声说道：“可惜了绵绵这么多年的投入。本来我马上就可以变得完美的。”
毫无疑问，楚绵清楚地听到了男子说的每一句话。
她用力甩开楚慕拉着她的手，伸手要去扯男子的袖子。江显上前，眼疾手快地将男子推出门，并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江显！”
江显冲楚绵微微一笑，“别急嘛。我和你哥不一样，我是来帮你的。”
楚绵有些暴躁地揉了揉头发，“可是你把他推出去了啊。”
“这正是我帮你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江显见楚绵有冷静下来的趋势，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你看，你俩又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了，所以我把他推出去并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反而，把他推出去你们不仅能冷静一下，思考一下接下来你们的关系走向。你还能好好和你哥沟通。”
楚绵泄气般吹了下脸侧的头发，“他才不是我哥。”
“啊？”江显夸张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眼神在两人看反复游走，“你俩不是兄妹还住一块？”
他脸上带上了淡淡的忧伤，语速都变慢了，“那你们是怎么回事？”
楚慕和楚绵怪异地对视一眼，噗嗤笑了，“气话，你可以试着理解一下？”
“噢，可是你俩真的不太像兄妹。”江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楚绵仿佛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脱离，用力将楚慕的脸拉至跟前，“不像吗？这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好吧。”
“这么一看也是。不过你哥的脸明显要干净很多。”
楚慕眼神落在楚绵的脸上，有些生气地说：“他又打你了？”
楚绵微微愣住。自她成年以来，他就很少干涉她的选择。就连第一次知道楚绵的男朋友有暴虐倾向时，他也只是微微蹙眉，告诉她要小心点。
这次倒是反常。先是阻止她与李木的复合，又为她受到伤害而生气。她的目光落在江显身上，心想：“恋爱能给人带来这么大的变化。那我是不是也没有做错？”
楚绵摇摇头，没底气道：“自己摔的。”
江显走过来，牵住楚慕的手，随意答道：“是要小心一点。这么漂亮的脸蛋是个人都不舍得在上面留下丑陋的痕迹。你再这样不小心，你哥可要生气了。毕竟你可是他最宝贝的人。当然了，是在我之外。”
楚绵：……
楚慕慢慢收紧自己的手，问：“我再问最后一遍，是摔的吗？”
江显直愣愣地看着楚绵，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要欺骗最宝贝你的人吗？
楚绵无奈的垂下头，声音艰涩地说道：“不是。他打的。”
“原因？”
“没什么原因。他游戏输了被骂，而我刚好去叫他吃饭。”
楚绵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这个男人的行为像极了他们的父亲。毫无缘由的脾气，毫无人性的暴虐。可她总是被这样的人吸引。一面痛苦地挣扎着远离，一面暗自期待。她知道她在期待他们因她而改变。
当她对着她现在唯一的亲人说出她爱着的人是如此不堪时，她有些害怕。害怕楚慕会指责她、远离她、讨厌她。翻涌的情绪压弯了她的脊背，她渐渐收拢双肩，微微前倾，却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中。
她抬起头，隔着水雾与楚慕四目相对。
“哥。”
“我在。”楚慕将楚绵抱得更紧，温柔道：“受了委屈就要回家，知道吗？我帮你打回去。现在你又多了一个家人。他也挺能打的。”
楚绵没忍住笑了，她将脸埋在楚慕的肩膀上，低低应道：“好。”
江显用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摄像机对着他们“咔嚓”一声，拍了一张照片，“留念。记录一下兄妹破冰。”
楚慕和楚绵诧异地转过头齐齐看着江显，“你看出来了？”
江显笑道，“刚猜出来。你哥他天天去偷窥你，你知道吗？”
“啊？”
不给楚绵反应的机会，江显继续补充道：“他很关心你，但他又好像怕你知道这点。”
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后，江显放下相机，慢悠悠地说：“你们的爸爸家暴？”
兄妹俩齐齐点头。
江显心中了然，垂下眼睫，有些低落地说：“楚绵，你知道吗？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每当我看到你时，我就会一阵恍惚。但我清楚地知道，我不会再见到他了。”
“对不起，我有一点点好奇你的朋友。可以展开讲讲吗？”楚绵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江显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继续道：“可以。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缩在超市旁边的垃圾桶旁，用手臂紧紧地抱着双腿。”
“现在想来，他应该是希望某个人将他带走的，可惜当时的我没有这个能力。我只能在注意到他后塞给他一块面包。后来，我经常在那附近见到他。每次，他身上都带着不同的伤口。有一次，他的右眼流着血，染红了半边衣服。”
江显顿了下，声音低了不少，“我带着他去医院，被我爸妈发现后打了一顿。”
楚慕看到江显很轻地笑了下，是放松的直达眼底的笑。
“也正是这样，我和他的关系又近了一步。他开始慢慢地向我吐露心思。”江显的睫毛很小幅度地颤动着，“我了解到他有个脾气暴躁、喜欢动手的爸爸和自顾不暇的妈妈。”
“我第一次知道同龄人的内心也可以很阴暗。他残破的外表下是每时每刻都想创造意外杀死他爸爸的心。可是你们知道吗？我很支持他。”
楚绵忍不住骂出口：“才这种程度？这不是那玩意活该吗？”
楚慕很快反应过来，江显这么说肯定是他们不能这么做。他敲了下楚绵的脑袋，“他们不能那么做。他们那里存在另一种约束他们的东西。”
楚绵懵了两秒，反应过来，“噢，不懂。他那里是哪里？”
“你可以理解为每个游戏有不同的规则。继续听吧。”
楚绵：“噢噢。好的。”
“但他没有那么做。毕竟他终究还是个孩子。我也没有鼓励他那么做，因为我不想他离开。于是，我们就做了十年的碰到就玩一玩的朋友。”
江显的目光落在楚绵身上，却好像没有在看她，“你知道你和他像在哪里吗？”
楚绵摇头。
“他和你一样，总是去找像他爸爸那样的人作为伴侣。他还是一身伤痕的来见我。我问他，你为什么总这样？”
“他笑了笑说：‘可能是我贱吧。我能轻松应对的场景也只有这个了。’”
楚绵眼角滑落一滴眼泪，她像是没有感觉一样，等着江显讲完这个故事。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