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愉的夜晚过去，光明庆典也正式落下了尾声。

第三重天某座宁静的小镇子里，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这座名为“金色乡”的小镇子只有一座小小的圣所，内里只有三两房间容得下天使们的祷告。而在清晨时分，恒星的光辉还只是斜斜地扫入圣所门内，就有一位清洁天使正拿着扫把用具，开心地打扫着这座小圣所。

“这么早就在打扫，你确实很勤奋啊。”来客在洒入圣所的阳光中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他摘下了兜帽，露出的赫然是力天使长希斯的容颜。

“希斯殿下！”智天使迦得惊叫一声，不知所措地将扫帚抱在怀里。

不告而别然后被前上司找上门怎么办……？！以希斯殿下的力量，他会被拍扁的吧！智天使迦得顿时冷汗直流。

“所以这就是你实现梦想的样子，迦得。”希斯打量着这座精巧的小圣所。这里几乎只有附近镇子上的天使们会来，此刻圣所里的祈祷天使并不在，他去护送临近小镇刚诞生的小天使到第三重天的大圣泉沐浴去了，因而也显得这座圣所更加寂静。

“是啊……”迦得鼓起勇气说道，“我就是喜欢做清洁天使……”

希斯对此并没有发表评价。他只是缓步走进圣所，坐在了最后一排座椅上，缓缓发问：“迦得，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梦想并不与天使副官的生活相悖？”

“怎么会不相悖！”看出希斯殿下并不怎么生气，智天使迦得努力地反驳道，“我当清洁天使的时候，可以睡到被太阳的光辉唤醒。但是当我是天使副官的时候，我必须在清晨的钟声响起时飞往行政宫殿……”

“是吗，所以天使副官的生活令你感到痛苦吗？”希斯问道。

迦得却突然收住了声音。痛苦吗？也许倒也不是。过去七百年的天使副官生活，并不足以让他明确地给出这个回答。

毕竟不可否认的是，过去的七百年间，迦得可以以希斯的名义，凭自己的意愿治理着第三重天。力天使长从不干涉他对于第三重天的决定，他完全地放开了手，就好似真的就这么放心地让迦得顶着力天使长的名义行事。

除却那违反了天之律令的愧疚，其实在更多的回忆里，这段时光都是甜美的金色——每当天使们对第三重天的宁静喜悦交口称赞、每当满载着旅客的飞艇缓缓靠岸、每当第七重天赞许有加地送来奖赏的金币的时候，迦得都感受到了隐秘的自豪。

身兼二职的他虽然比任何一位天使从官更加辛苦，可是他也得到了智天使未曾得到的荣耀。放眼望去，天国哪有第二个如此幸运的智天使有这样的机会，能够接触到一重天层的核心呢？也许换了他在学院里的同学们来当这个力天使副，他们都将激动得喜极而泣。

可是，天使副官从来就不是他的梦想——迦得努力摇了摇头，试图把纠结的念头甩出脑袋。

现在只不过是一切都回归到了正常的模样罢了。智天使不该成为第三重天的治理者，希斯殿下也不该逃避作为他天使长的责任。至于希斯殿下之前因他的错误而被但拿叶殿下带走的事，那正是希斯殿下因他的任性承担的代价，而迦得也早就做好了一起受惩罚的准备——只是现在由于幸运，他平安无事地从力天使副的职务上卸任了而已。

他当然应该满足于现在梦想实现的模样，也一定会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迦得抿了抿嘴唇。

“你能够坚定你的想法，我很高兴。”希斯长叹，“其实，我今天是来道歉的。”

“欸？”智天使迦得呆住了。

“对不起，迦得。那个时候，奥瑟刚刚从力天使副的职位上离任，我缺少一位新的力天使副来分担工作，而你自告奋勇来暂时顶替力天使副的工作了。”希斯歉疚地说道，“其实我知道，你的渴望并不在那座行政宫殿里。但是我看到你的答卷的时候，我想，‘这是一位很有天分的天使。为什么我不试着把第三重天交到更适合照顾它的天使手上呢？’，于是我就任性地将一切丢在了你的身上，无论是力天使副的职务，还是力天使长的职务，亦或者是整座第三重天。你的生活都是我的意志强加的结果，我……真的感到很抱歉，迦得。”

“哦……哦。”智天使迦得不知道作何反应。他握紧了手中扫把的长柄，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希斯夸赞道，“哪怕你现在已经卸任了，但我觉得依旧应该将你应得的评价送给你。过去的七百年间，你真的将第三重天照顾得很好——除去那两次纰漏以外，那其实并不完全是你能预见到的问题——但是你看，第三重天其他的部分，丰饶的物产，艺术的发展，以及络绎不绝的定居者，都已经充分说明了你的治理卓有成效。老实地说，即便是我来，也不能做得比你更好了——没准我自己在任上的时候，会进不止两次天使监狱呢！”

显然希斯特意补上的俏皮话并没能扭转这里弥漫的沉重气氛——尤其是当迦得凝视着专门来到这个不知名小镇来找他的昔日上司的身影，心里逐渐有了个可怕的猜想，而这个猜想甚至压得迦得愧疚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毕竟以智天使迦得过去七百年对希斯殿下的了解，对于副官的离职，恐怕希斯殿下只会叫天使直接寄一封信到副官的家门口，甚至信里的几句应有的祝福可能都是由希斯殿下命下属代笔。

但是现在，希斯殿下竟然花掉了最后一天假期亲自找来了——这令迦得不得不重新审视过去的七百年。也许那并不是希斯殿下逃避天使长责任的任性决定，而是希斯殿下在给他机会，一个充满了期望和嘱托的机会。

而他甚至一直未曾有过察觉，像个笨蛋一样忧伤又提心吊胆地度过了这七百年——

他……他令希斯殿下失望了吗……？

智天使迦得松开了手里的扫把杆，感觉愧疚和难过像浪潮一样从四面八方打过来，将他的心沉沉地按进了冰凉的水里，带来生疼生疼的沉重感。他快步走到一排长椅上坐下，扶着前排长椅的靠背，才能艰难地开口：“希斯……希斯殿下，您之前……那一直是您给我的机会吗……？”

这太蠢了，这根本就无需问出口。但是现在，这个问题固执的在他的脑袋里盘旋，以致于他无法思考，甚至在疯狂地翻找过去七百年的记忆。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是啊。”希斯云淡风轻地给出了回答。

他看着迦得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迦得——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你看起来愧疚得像是要死掉了。”

“我……我……我令您失望了吧……”

“不是！”希斯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就是太乖了，你被动地接受我强加给你的一切，逆来顺受。你要明白，过去七百年的过错在于我！不是你令我失望了，而是你现在主动走进了你的理想生活——所以我说，我真的很高兴看到你现在幸福的模样。”

智天使迦得抬起头来，声音艰涩：“殿下……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天使……我甚至在学院里的成绩都并不顶尖……”

“但是，那并不是因为你才有的念头。”希斯打断了迦得的话语，他站起身来，拍去洁白斗篷上的褶皱，“事实上，我很早就有这样的想法。我诞生自父神之手——作为战争兵器而诞生。我生来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我也很清楚自己擅长什么。在公务处理上，我确实赶不上我的其他同伴们，因此我很早就有将力天使长职务交出去的想法，只不过刚好落在了你的身上而已。而你这个笨蛋……”

“过去的七百年被我安排成这样，而且一直怀揣着煎熬的心情……居然既不敢向我提出卸任申请，也不敢对我生气，甚至现在傻傻的问我是不是令我失望了。”希斯感叹，“迦得，虽然我们在天之律令的管辖下生活，但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作出自己的决定。”

美少年外形的天使长看了看圣所门外，随着太阳的光辉逐渐明亮，门外聚集了准备晨起祷告的天使。拉长的影子被投映在圣所的地面上晃动着，还有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隐约可以听见几句“天哪，是希斯殿下！”“力天使长大人！”的好奇感叹。

见到希斯殿下望过来，天使们体贴地散开了，将安静的空间留给了希斯和迦得。

“看来看望的时间要结束了，我可不敢阻碍天使们向父神祷告。”希斯耸肩，“临走之前，拥抱一个作纪念吗？”

智天使迦得快速地在眼角抹了一下，站起身来：“好……谢谢您，希斯殿下。”

身形高大的前力天使副与身形纤小的力天使长拥抱在一起。而亚麻色头发的美少年略微踮起脚尖，轻轻摸了摸智天使的头，柔和地说道：“亲爱的迦得，无论是成为力天使副，还是被安格斐涅斯殿下解任，你都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是从现在起，你不再被那些名号所束缚，你仅仅是智天使迦得——好好地思考吧，你可以做出自己真正的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