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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入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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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忧刚洗完澡出来,就收到了周辰的信息:

“下来拿药。”

她捏紧了手机,似乎在迟疑。

两分钟后,还是选择披上了外套下楼。

周辰站在车前,离忧一开门就能看见他。

这一片的路灯都很暗,周辰的车光亮得有些晃眼,他站在车前,欣长的身影染上光晕,乍一看犹如谪仙下凡。

离忧接过药道谢:“谢谢老师。”

“早点休息。”

“嗯嗯,老师你也早点休息。”

她又一次告别了周辰,转身上楼。

回到家,她关上房门,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探头向楼下看去。

周辰没走,他的车还在原地,虽然车灯关了,但是白色的车身在夜幕中还是很显眼。

离忧转身将窗帘拉严实,昏黄的灯光下,她注视着手里的药,又抬头看看了周围陈旧又空荡的房间,心中挂着一丝愧疚——

对不起呀,周老师,我又撒谎了。

她奶奶根本就没有生病,她奶奶早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

这么多年来,她都是一个人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里生活。

周辰坐在车内,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根烟熏缭绕的香烟,氤氲的烟雾蒙在略带冷意的面庞上,深邃的双眸盛满了复杂难懂的情绪。

离忧将药随手丢在一旁,走到床边,卸下疲惫,躺在床的一侧,洗的发旧的被褥虚搭在身上。

老城区的夜很静,万物无声,在空旷寂静的夜里,她脸上的胀痛被无限放大。

她闭了闭眼,翻了个身,将身子蜷在一起。娇小的身量堪堪占据了床的一角,显得这张宽阔的双人床尤为空荡。

其实在很久以前,这张床没有这么空。

那时她姐姐还没有去世,她常常和姐姐睡在一起。

在离忧出生之前,家里幸福过一段时间,爸爸妈妈在厂区上班,稳定的生活中透露出平凡的幸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直到有了离忧的出现。

妈妈怀上她的那一年,厂区迁地裁员,爸爸妈妈一下没了经济来源,为了维持一家生计,为了怀着身孕的妈妈和还在上学的姐姐,爸爸当即决定南下打工,每月把工资寄回,一家人也就这样勉强把日子维持下来。

直到离忧出生那天,在外上班的爸爸接到家里的电话,他满心期盼,迎来的却是亡妻的讣告。

后来,爸爸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上班的地方也离家越来越远了。

离忧被送到乡下外婆家,姐姐在城里读书,一个人在老城区和学校之间往返。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朝生暮落,小离忧也到了要上学的年纪,于是离忧坐上了来城里的大巴,一路摇摇晃晃又回到了这片老城区 。

老城区真的很老,老到像被世界遗忘了一样,它连衰老速度都比城市里其他的楼房要快。

离忧再回来时,这里的房子爬满了爬山虎,单元楼之间的过道预留得不太规范,远远看去就像一堆破旧的房子相互依靠着。

她回来的那一年,姐姐刚好读完初中。见她回来了,姐姐把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压在箱底,隔天就在附近找了个花店上班,用微薄的薪资维持二人的生活开支和离忧的学费。

日子缓缓流淌,命运与她们相安无事。

转折点出现在离忧十三岁生日。

犹记得那天姐姐早早就下班回家了,带了一束白玉兰,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蛋糕。

贺卡上写着:祝小离忧十三岁生日快乐。

到了夜晚,蛋糕上的蜡烛代替了房间里昏暗的灯光,姐姐坐在餐桌对面,双手捧着脸,目光灼灼,“快许愿吧。”

姐姐的眼睛好亮,比蜡烛上雀跃的火光还吸睛。

离忧的目光在姐姐的眼睛上停留了很久,然后转移到她的手上。

姐姐常年在花店上班,身上常常会沾上不一样的花香,但由于常常修剪花枝,姐姐的手上也总是布满小小的划痕,再加上这些年来洗菜做饭,她的手早就不复从前那般娇嫩。

姐姐的眼睛水盈盈的,可是姐姐的手像干枯的草木。

于是,离忧在姐姐殷切的注视下,许下了她十三岁的愿望:

"我想吃爸爸做的饭。"

其实她想说的是,她不希望姐姐牺牲自己,她不希望姐姐牺牲自己的学业,不希望姐姐牺牲自己的时间,不希望姐姐牺牲自己的精力。

这些本都不该是她的责任。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去世的是妈妈,可消失的是爸爸。

为什么爸爸缺席她的生命这么多年。

为什么原本属于爸爸的责任最后会压在姐姐身上。

可是这些话她永远也不会说出口,淡泊如姐姐,她永远不会怪别人,她也永远无法做到像离忧一样怨恨爸爸。

也许老天终于舍得眷顾她了。

没过多久,她居然真的见到了爸爸,吃上了爸爸做的饭。

见到爸爸的那一瞬间,离忧盯着他想: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前年过年?还是大前年?

小孩子的记忆更新迭代地很快,离忧觉得这个问题要问姐姐。

可是还没等到她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姐姐就不见了。

姐姐消失的那一天,是她生命中很多个平凡的一天中最平凡的一天。没有任何的异常,没有骤雨,没有狂风,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离忧甚至想:如果那天下雨就好了,如果那天下雨,她就可以阻止姐姐出门了。

似乎命运都在默许她的消失,所以才吝啬于给予任何提示。

后来的事,离忧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只能从日记里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当年的一角。

3月15日,姐姐今天没有回来。

3月16日,好多警察来了家里,问了好多关于姐姐的事。

3月18日,他们说姐姐失踪了。

……

6月2日,姐姐还是没有回来。

6月6日,姐姐还是没有回来,爸爸做饭好难吃,早知道不许愿了。

6月10日,爸爸又出去了。

再后来,爸爸就没再回来过,只偶尔寄回一些钱。

离忧一个人住在这里,就像被所有人遗忘了一样。被遗忘的东西会在不知不觉中加速衰老,她觉得老城区的房子又变老了许多,已经有点摇摇欲坠了。

岁月的光影被拉到今天,今天是3月15日,学校的樱花开了。

今天是姐姐失踪的第四年。

离忧来回复盘,只能怪自己从前年幼,未曾参透命运是个市侩的商人,明面上馈赠了三分,总会在别处要回去四分。

她的出生是用妈妈的命换来的,她的学业也是用姐姐的休学换来的,就连她许愿想吃爸爸做的饭,都是用姐姐的失踪换来的。

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自己没有出生就好了,如果自己不用上学就好了,如果自己没有许下那个愿望就好了……

长夜总是浅细无声毫无痕迹地走入离忧的记忆里。

她已经默认了这种在每个夜晚复盘往事的行为,这样能有效防止曾经发生的事被淡化直至遗忘。

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把姐姐忘记了,她也会像老城区的房子一样迅速衰老的。

离忧将被子的一角攥在手里,拭去了眼角的一片温热。

四年的期限一满,姐姐的失踪已经可以用宣告死亡的结果结束了……

她闭上眼睛,意识混沌间任由从前的事在脑海里生根发芽,被情绪裹挟着的离忧半梦半醒,恍惚听到了一阵喧嚷模糊的环境音,似乎是一群人在讨论什么。

模糊的背景音里穿出一道很是耳熟的声音:

“离忧?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说话的是傅思茗。

没有得到回应的傅思茗自顾自地嘀咕:“这是什么鬼地方?我是在做梦吗?”

离忧皱了皱眉,不禁心想:这声音怎么这么清晰,就好像傅思茗贴着她耳根说的一样?

“离忧啊!!!”傅思茗突然一把抱住她,使劲摇晃。

她瞬间感觉天旋地转。

这不对吧,这感觉太像傅思茗在教室抓着她抓狂了。

她不会又在教室睡着了吧……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的瞬间,她迅速睁开眼睛,身边熙攘的人声瞬间变得清晰可感。

傅思茗头埋在她肩窝,双手环在她腰上,察觉到自己抱着的人似乎动了一下,傅思茗抬头看去,正好与睁开眼睛的离忧对视上,她痛哭流涕道:“离忧!你终于醒了,你快看我们这是到什么鬼地方来了,我明明在自己房间睡觉……”

离忧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张放大的傅思茗的脸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埋在自己胸口哭。

她面露嫌弃,将傅思茗一把拎开,坐起身来茫然地环顾四周,她才发现自己周围的环境诡异地很。

这里不见来路,也不见出口,许多人站在一块巨大的圆形青石板上。脚下的青石板遍布裂缝,青苔从裂缝中冒出头来,岁月沉淀下的痕迹使这块青石板绿的不太均匀。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除了脚下的这块青石板就不再有其他建筑,看上去就像这块青石板浮在空中,而她们站在这块磁悬浮青石板上。

阴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离忧抬头,才发现这鬼地方虽然亮如白昼却连光源都没有……

这也太诡异了。

她站起身来,环顾周身的人影,在心里默数:沈伶、刘瞳、莫欢、顾念……

粗略地数了下人头,她才发现全班同学似乎都到齐了。

“离忧,我们是在做梦吗?”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傅思茗问道。

离忧回头看她:“你做梦的时候会知道自己在做梦吗?”

傅思茗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有的时候会。”

“……”

与她交谈期间,离忧的余光精准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随后,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马上,你就知道是不是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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