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骤亮,拨开云雾。
乌罕达婆娑着谢承运的脸庞,俯身吻下。
谢承运朦朦胧胧揽着他的肩膀,闭眼问道:“你要走了吗?”
“嗯。”
“要去哪儿?”
“去处理一些庶务,然后告诉草原王,给子民一些安歇的时间。”
谢承运睁开眼,眸子漆黑如墨:“你真的愿意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乌罕达将他揽在怀里:“美人在塌,总要付出些代价。”
耳鬓厮磨,十指相扣。
“阿云,我总是很奇怪。为什么你这么怕我,想要离开我身旁。”
“别拿非我同族为借口,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不然当初你就不会救我,还拿我当好友。”
谢承运沉默半晌,周身全是乌罕达的气息。
最后道:“我不知道,我失去了很多记忆,也忘记了很多事情。”
“但冥冥中,总有人告诉我要远离胡人。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你,但确实很像。”
“那个胡人伤害了你?”
“因为他我跳了滁江。”
乌罕达骤然收紧臂膀:“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这样。”
“我所做之事,只求你能呆在我身旁。”
谢承运吻上他的脸庞:“都过去了。”
阳光正好,一切都过去了。
乌罕达小心将谢承运放回床上,自己换好衣裳便走。
昏昏沉沉睡到晌午,谢承运扶着脑袋起身。
谁知在床边看到了阿尔喜。
不由蹙起眉来:“谁允许你进来的?”
阿尔喜恍如一切都未曾发生,眉眼弯弯:“额吉让我叫你过去吃饭,阿哥怕你睡久了,嘱咐我唤你起床。”
“嘱咐你?”
“是和额吉说的,我顺路一起跑腿了咯。”
谢承运不欲与他多言,起身随便洗漱了一下,披上袍子就要往外走。
反而是阿尔喜一动不动。
不由有些不耐烦,回过身道:“你不是说起床吃饭吗?”
门帘半掀,阳光打在谢承运身上。
雪白的袍子略微有些宽,懒懒挂在谢承运身上。墨发披散,眉目如画。
绿松石耳坠格外显眼,仿佛在人身上打上了印章。
“你穿的是阿哥的袍子吧。”
谢承运低头看了几眼,也不在意:“可能吧。”
阿尔喜站起身来:“你们和好了?”
可能觉得这句话不太准确,又补了一句:“还是你们在一起了。”
谢爹坦荡,走过去拍拍小孩肩膀:“是的,我们在一起了。阿尔喜,拿刀架你脖子是我不对,但如今你亦要唤我阿哥。我是中原人,不喜欢小辈叫我名字。”
阿尔喜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抓住谢承运手腕:“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情,也全都算了?”
“谢承运,你贱不贱啊。”
谢承运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甩下他的手:“我的事,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语罢便拂袖而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还在做着挖墙脚的美梦,奈何墙角挖不动。
谢承运被气得出了帐篷,可望见雪山,便又消气了。
安格日在一旁生火煮饭,谢承运托着脑袋等。
“你怎么这样出来,连头发都不梳。”
谢承运对这种事向来懒懒散散,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表示你也别在意。
安格日叹了口气,舀了瓢水将手洗干净,便为他梳起头发来。
谢承运的头发又黑又亮,如同绸缎。
安格日一边梳头一边感叹:“你的母亲一定有头乌黑秀发,真让人羡慕啊。”
谢承运被饭香迷糊了,眼珠子死死盯着锅:“羡慕,羡慕什么?”
“安格日,这饭到底什么时候才好,我饿了。”
三下两下就是一道发髻,又从自己头上摘下银簪替他挽上。
一动一摇晃,菩萨法相。
“好了好了,你看着锅,我去拿碗。”
头发梳起来以后确实方便多了,谢爹满脑子都是饭好了,马上就要去掀锅盖。
爪子刚伸一半,就被拉住了。
“你不怕烫啊。”
抬头望去,是阿尔喜。
谢承运不理他,继续低头看着锅。
阿尔喜凑到他身旁:“阿哥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您行行好,饶了我吧。”
谢承运看了他几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就当我们扯平了。”
阿尔喜露出笑来,接过碗,给谢承运添饭。
羊肉肥不腻,下面埋着饭。羊油流到饭上,更显晶莹剔透。上面撒着松子坚果,光看就让人五指大动。
毫不犹豫端碗吃饭,虽然动作快。但是吃相极其斯文,一看就知道家里规矩重。
阿尔喜没有吃饭,拿着勺子道:“额吉。”
“怎么了?”
“我想去跟着阿哥做事。”
安格日抬起头来:“怎么这么突然?”
谢承运也看向他。
阿尔喜拿勺子从锅里又舀了几块肉放进谢承运碗里:“我长大了额吉,该学着做些什么了。”
安格日叹了口气表示理解:“那你去同你阿叔商量吧,这些事我一个女人也不明白。”
谢承运放下碗,显然有话要说。
阿尔喜把碗端回他手上:“和你没有关系,不要多想。”
乌罕达不知去哪了,一直未归家。
谢承运坐着高高的草坡上眺望远方。
风卷起衣摆与头发,阿尔喜站在帐篷旁看他。
又是三天过去了,谢承运无聊的抱着小羊喂草。
阿尔喜来找他,神态诡异。
像是想笑,但又拼命压制住了。
他蹲下身子拉着谢承运的手:“安珠,我要去找阿哥给他帮忙。你在这里等我,替我照顾母亲好吗?”
这话不正常,像离家的丈夫叮嘱妻子照顾好家。
阿尔喜没有等待谢承运回答,而是俯下身子,缓缓在他发间落下一吻。
温柔缱绻,随即转身上马。
马匹奔向远方,不知为何谢承运的心跳得极快。
脑子里闪回了什么画面,可他抓不住。
谢承运去找安格日,问她阿尔喜干什么去了?乌罕达怎么还没有回家。
安格日料理着牛羊,见谢承运着急,便给他端了杯青稞酒:“那是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只用料理好家。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可以去问问巫医。”
谢承运喝了酒,确实平静一些了。
可世界摇摇晃晃,他连路都走不平稳,便想先回去睡一觉。明日再去找巫医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今夜没有月亮,风刮的很大。
本是躺在床上安安稳稳的睡着觉,可朦胧梦中来到了远方。
两方部落在缠斗,阿尔喜跟在乌罕达身边。
谢承运想走近些,却怎么也走不近。
好不容易战斗结束,乌罕达笑着揽着阿尔喜肩膀,说终于可以回家了,安珠还在等他。
身上挂着伤,却并不叫痛。
本是一片其乐融融,可阿尔喜拿出匕首,捅向了乌罕达。
一切在谢承运脑海里都如同慢动作般,颤抖着身子,就要去看乌罕达怎么样了。
可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脑海穿来声响。
“系统正在启动,请不要离开。”
已启动20%,正在加载中。
已启动50%
60%
80%
95%
100%
“宿主您好,我是系统007。”
谢承运睁开眼,起身靠在墙上。
控制不住生理性的抖动,谢承运抱着头,脑海里不断闪回画面。
刚闪一点,又被急急撤回。
“宿主您好,我是系统007。”
“宿主您好,我是系统007。”
“宿主您好,我是系统007。”
机械的声音不断重复:“宿主您好,我是系统007。”
最后谢承运睁着眼,缓缓开口:“你真的是系统吗?”
声音瞬间消失,发出滴——声
它是系统吗?
它不是。
它不过是朱允胤前世召唤来的野神,它的作用是带谢承运重新回到他身旁。
声音沉默半晌,又开始不停重复:“你不该在这里,你要回到朱允胤身旁。不然即刻抹杀,即刻抹杀!”
谢承运站起身子毫不在意它说的话:“007,你是不是该把我的记忆还给我了。”
乱七八糟的声音骤然一卡,然后开始重复:“不能给,不能给。”
“给了宿主会崩溃,会崩溃。”
远方穿来马蹄声,007瞬间安静,谢承运抬起头。
“宿主快跑。”
“宿主快跑。”
“宿主快跑。”
这四个字如刷屏般不断重复,谢承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身子已经遵从指令动起来了。
裹上乌罕达的厚衣裳,拿起胡刀。
匆匆跨上马背,他看见远方朝他奔来的阿尔喜。
阿尔喜满身鲜血,手里捏着什么东西。
胡人目力极好,他看到了马背上的谢承运。
缓缓开口,说的却是中原话:“谢承运,你跑不掉的。”
“阿哥死了,你是我的了。”
谢承运毫不犹豫一把火点燃了帐篷,风涨火势,瞬间燃了整个营帐。
握着缰绳,阿尔喜快速奔向他来:“贤安珠,你跑不掉的。乖乖站在哪别动,我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谢承运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怕。
阿尔喜往日都是束发,只有今日头发披散。
他散着头发的样子,竟然有八分像乌罕达。
只有瞳孔的颜色不一样,乌罕达是深蓝,他是琥珀。
身影重叠,他明白了,明白了!
害死他的人不是乌罕达,而是阿尔喜。
是他!
蹉跎他半生,害他不人不鬼的也不是乌罕达。
而是他。
阿尔喜急急过来,谢承运转过身子,驾马逃离这块地方。
周身景物变幻,谢承运只知道拼命挥舞马鞭。
他不能被阿尔喜抓到,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不能被阿尔喜抓到。
马跑的太快,半路猝死。
谢承运弃马,开始用双脚狂奔远方。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但要离开那个地方。
最后跑得双腿麻木摔倒在地,远处山岗上,坐着一只黄鼠狼。
身边传来孩童的笑声,谢承运喜欢娃娃。
不然不会一次栽在朱允胤身上,一次栽到阿尔喜身上。
黄鼠狼站起身子,朝谢承运奔来。
没有说话,但却有声音传入脑海。
“别跑了谢相,留下来吧。“
“留在这,我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