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离跑了出去,谢承运无法去追他。
头疼得几乎裂开,下身毫无知觉,只得重新躺下。
谢承运不愿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能想。
他还要回家,他不能身死异乡。
如果今生注定这样,起码他要死在上梁的土地上。哪里有他的学生与爹娘,他的灵魂会庇佑着家。
朦朦胧胧中,阿尔喜回来了。
阿尔喜在吻他。
湿热的气打在身上,他说:“阿云,你好烫。”
岁月一日一日过去,谢承运只觉得自己如同动物。
在欲海沉浮,几乎溺死,却不得渡。
厚重的帐篷透不过风,也进不来光。
未知时间流逝多久,也未知前方。
阿尔喜把谢承运抱在怀里,小口的喂着饭食。
纤弱伶仃,面白如玉。
谢承运的头发又长了。
阿尔喜握住手问他:“安珠,昨日梳发惊觉,我已经有了白发。原来我如今也快到了阿哥的年纪,原来我也要老。”
“但是安珠,为什么你没有变化,依旧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谢承运没有回答他,他只觉得自己好困。
阿尔喜不愿他久睡,这总给他一种谢承运会从此长眠不醒的错觉。
陋室空堂,绿瓦红墙。
姹紫嫣红看遍散场,如今却落得个凄凄惶惶。
谢承运从榻上支起身子,咳嗽呕吐。
本就没吃什么,吐也只能吐出些清水。
脑袋晕眩,又从榻上滚下。
外面来了人,惊惊慌慌。
有人按压他的胸膛,有人去摸脉搏。
阿尔喜从外匆匆赶来,巫医已经把好了脉。
“可汗,安珠有喜了。”
他像个小子一样大笑,想要与谢承运分享。
谢不离站在人群外围,他觉得不该是这样,他不该站在这里,像个外人。
安胎药就像水一样被灌下,阿尔喜大部分时间都在陪他。
许是冬日草原风大,谢承运看着白茫茫雪花,意识难得清醒。
衣裘厚重,雪貂毛的小帽一圈笼罩在脑袋上。
阿尔喜将他抱在怀里,说这场雪多么的大,明年草场一定肥沃,子民可以幸福安康。
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可是谢承运却突然扭过身子看向他。
北风哗啦啦的吹,可谢承运的眸子却比寒风还冷。
身子往前,凑得极近好似想分辨他的脸。
阿尔喜难得有些惊慌,谢承运会不会觉得他变老了,不似年少时英俊潇洒。
毕竟乌罕达死时还没有白发,谢承运亦未见中原皇帝色衰。
他老了,可还有无数人觊觎着谢承运。
当年仗着年轻抢走了他,如今谢承运会不会被比他更年轻的人夺走。
可谁知谢承运只是看了他两眼,许久未说话的嗓子干涩,缓缓道:“阿尔喜,你说过要让乌罕达天葬。”
一时哽在原地,分不清悲喜。
“你就这么在意他?”
谢承运身板笔直,风吹衣摆,白雪落眉。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重复道:“阿尔喜,你说过要让乌罕达天葬。”
难得同自己讲话却是说这个,阿尔喜又醋又恼:“我不葬又怎么样,反正你已经……”
话还未说完,谢承运就猛的奔向远方。
前方是冰河,石头湿滑。若在那摔一跤,阿尔喜想都不敢想。
连忙冲上前拉住了他,可谢承运依旧执拗的要走。
阿尔喜扯着他的衣裳:“你不是不喜欢他吗,为什么要为了他这样!”
“肚子里又不是我一人的娃娃,他身上也流着你的血。你不是没有家人了吗,生下他,你就又有一个家。他是你的血脉,可以带着你的一部分永远活下去,他会陪着你。”
谢承运打下他的手,毫不犹豫又扇了一巴掌。
力道很大,阿尔喜只觉得眼冒金星,脸颊瞬间红肿流下血来。
“它是个孽障,如果不是因为你,根本不会有怪物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如今你还要奢求我爱它,阿尔喜,你搞不搞笑?”
“这从始至终都是一场交易,你违背诺言在先,凭什么要求我遵守。”
谢承运抓起他的衣裳,把他按在冬日湿滑的石头上。
薄冰碎裂,阿尔喜头发湿漉漉的。
“你若不信守承诺,我有的是法子打了这孽种。信不信由你,但阿尔喜,躯体长在我自己身上。”
如同木偶般的人终于有了活气,阿尔喜贪婪的瞧着他。
红艳的舌,能接住雪的睫毛,苍白的手压着他的脑袋。
当年他列阵前一剑诛杀骁勇将军时,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
鲜血淋身,那场面一定艳丽的不像样。
阿尔喜圈住谢承运的臂膀,强压下他。
觉得土地湿气重,让他躺在自己怀中。
按住脑袋吻上他的唇,如果不说这些让人讨厌的话,该是多么好啊。
天地苍茫,九州明月如今独照我。
争执后的第二日,谢承运亲眼看阿尔喜唤大祭师举行天葬。
乌罕达没有什么在世亲人,他的遗体被放在木架上。
周围没有人悲伤,在他们看来灵魂是不灭的,一切不过是人世轮回反复。
死亡是将灵魂与陈旧躯体分离,前世今生不停转化。
无用的皮囊拿去喂食胡兀鹫,这是最珍贵的布施。
灵魂向上融入天地,生命循环永不停息。
谢承运看着乌罕达,往日旧友还剩下谁呢。
蹲下身子行了个佛礼,愿你我来世再也不相见,从此不相欠。
身子渐渐重了,谢承运愈发懒散。
羊毛毡毯盖在身上,脖子上的蜜蜡与珊瑚不能给苍白的脸添丝毫颜色。
谢不离再次悄悄潜进来,将上师供奉佛前的手串掏出,轻轻戴在谢承运手腕上。
腕骨细得一只手便能圈住,上面还有未消的牙印。
谢不离捧着谢承运的手,跪在地上格外虔诚。
可突然手指动了两下,谢不离抬头,谢承运半睁着眼看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肚子里有娃娃,此时的谢承运有一种母性的圣洁。
他看着腕子上的佛珠,缓缓开口道:“这是你给我的?”
谢不离没有说话,谢承运也不在意。
收回手,将身子往上靠了靠。
头发披散在肩上,眉眼温柔。
谢承运招招手,问道:“你饿了吗?”
谢爹不会做饭,如今却在洗手做羹汤。
谢不离蹲坐在一旁,盘算母亲是不是已经接受了他。
胡人会在帐篷里生火,谢承运用取暖的柴火煮饭。
说是煮饭,倒更像小孩子过家家。
谢不离蹲在一旁陪着母亲胡闹。
将羊奶倒进锅子,又扔了坚果葡萄干。
谢承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终归吃不死人就对了。
咕噜了一锅黑暗料理,谢爹瞧也不瞧,只是舀起来递给谢不离。
小孩也不挑,捧着碗拿起勺就吃。
这回轮到谢承运蹲在一旁边看他了,场面透着诡异,但二人都毫无知觉。
吃完后,谢承运接过碗放下,又仔细端详着谢不离的脸。
他问:“你不说不喜欢我了吗,为什么又要来给我送东西?”
谢不离答:“阿布说生娃娃很艰难,我不想你受苦,我也不想你因为这个去长生天。”
谢承运坐在椅子上,下面垫着羊皮。帐篷里柴火烧得很旺,所以他没有穿鞋。两只大腿交叉,谢不离个子矮,只能看见母亲小腿,却又忍不住想继续往里隐秘处瞟。
脚腕处青青紫紫,小腿有抓痕,连膝盖都有些擦伤。
正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谢承运却突然伸出手来。
轻轻拉着谢不离,言语里充满蛊惑:“你想和我走吗?”
脑子瞬间清醒,他知道娘是什么样的人。娘愿意将计划告诉他,甚至还愿意带他走,一定是有事叫他帮忙。
果然下一秒,谢承运就俯下了身子:“你还记得那只黄鼠狼吗?你可不可以替我去偷他。”
“你把它偷来,我带着你,我们回上梁。”
“我会把你当作亲生孩子养大,你从此跟在我身旁,我们会是一家人。”
谢不离知道不应该信他,可是这句话太有诱惑力了。
我们会是一家人。
谢不离看着谢承运的脸,他真的会把自己当作是一家人吗?
眼睛往下,衣裳领口宽大,谢不离能看见脖颈与胸脯的吻痕。
可那人却毫无知觉,依旧一心蛊惑着他。
见谢不离没有反应,阿尔喜也该回来了。不由有些着急,捏住了小孩肩膀:“难道你不想和我走吗?”
想啊,当然想啊,他做梦都想。
谢不离拉住谢承运的手:“你确定你不会把我半路丢下?”
“你确定你不会嫌弃我小,是个累赘?”
“不会的。”谢承运抱住了他:“你年纪小,我身子差,我们可以相互扶持去往上梁。”
梅香熏着谢不离的脑袋,一时有些晕乎乎。
他小心伸出手,试探性的抱了抱谢承运。
见没有被拒绝,便放心环上。
“那母亲,你有没有什么计划。”
这句话问得谢承运一愣,他当然没有计划。
只是见小兔崽子来找他,觉得机会大好,也没成想他会这么快答应。
快得不像是被阿尔喜养大,倒像真是自己怀孕生下的孩子一样。
见没有回答,谢不离便明白了这不过是一时兴起来问他。
捧着母亲脸庞,缓缓开口道:“那便由我计划吧,我会带你回家。”
“只是母亲,您不许丢下我。还要把我当成是你亲生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