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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授家房前的庭院里,栽着几棵有些年头的树,树龄比他年龄还大,经常有喜鹊在石榴树的枝条上跳来跳去,叫声啁啾。
院门刷脸自动打开,陈嘉授用力关上铁门,一言不发地把单车推进庭院。
铁条撞击发出巨大的噪音,树梢上的喜鹊骂骂咧咧地离开枝头,飞走了。
家里的二楼有陈少威单人的书房。
他正坐在桌前,一边啜饮着咖啡,一边处理秘书刚刚发来的邮件。
走廊上传来沉重急促的脚步声,陈少威一听就知道陈嘉授心情不佳。
别看他在外面一副八风不动、稳重成熟的模样,但说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脚步声都会出卖他的心情。
陈少威心底暗笑:“陈嘉授,你来一下。”
陈嘉授沉着脸,停在他书房门边:“爸你喊我?”
陈少威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看着脸色不妙,谁又惹到你了?”
“……”
“还是说,失恋了啊?”
他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却没想到陈嘉授反应特别大。
“您还挺懂,难道你经常失恋?”他冷冷地挖苦陈少威,“我妈知道吗?”
“你这个扑街仔真是,这么大个人,能不能收收你的少爷脾气,路过的狗都被你踹一脚。”
刚在喻星旋那里吃瘪,回家后他爸又开始找他茬。
陈嘉授突然后悔早上出门前没查过黄历:“——爸你赶紧去睡觉行吗?”
“你看,说你你又不耐烦。”陈少威慢饮了口咖啡,“年轻人别那么大火气,过来,陪我聊聊。”
自从离开香港,随陈蔚来到内地二十年,陈少威的气质、习惯已经大变特变,却只保留了一个昔日的习惯——他饮不惯茶,只喝咖啡。
陈嘉授在心底叹了口气。
又来了。
他爸就这副德行,一兴奋,就喜欢拉着人聊他当初是怎么追到陈蔚的光荣事迹。
陈少威:“你妈能不知道?当初让我失恋的人就是她。”
陈嘉授很无语:“您慢点吹,别再把舌头闪着了。”
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故事,陈嘉授听到耳朵都生茧。
谁能想到,如今在长南商界呼风唤雨的陈少威,其实是香港本地食品业大亨陈正晖最小的儿子。
陈蔚和陈少威的初遇,在港大的一次学术会议。
当年他妈在国外留学,作为导师的得意门生到现场做学术汇报。
而他爸,却是个跟着大哥来蹭吃蹭喝的二世祖。
据陈少威的回忆,陈蔚当时身边有个走得很近的师兄,同样是一位华人,两人俱是才貌双全,在别人眼中好不登对。
他误会陈蔚和师兄是一对,又作又闹,吃起了飞醋。而后经人一点拨,忽然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又争又抢地赖在陈蔚身边不走,成功把陈蔚的师兄给气走了。
而且,他爸现在提起来居然还挺自豪,觉得那哥们因为觉得竞争不过他,伤心之下在国外定居,从此再也没回国过。
陈嘉授:“爸,你说的师兄,英文名是不是叫Ethan Lau?”
陈少威一听这个名字,立刻没了笑容:“你怎么知道。”
陈嘉授淡定道:“前几天看到我妈在回复这个人的邮件,她在邮件里称呼他师兄。”
“还有呢?”
“还有?”陈嘉授忽然觉得他爸瞬间紧张的反应特别好笑,“他好像准备回长南大学任教吧,我妈还说,期待以后能跟他共事……”
陈少威腾地站起来。
陈嘉授忍着笑:“爸,怎么不聊了?”
陈少威公务也不处理了,边向外走边说:“聊什么聊,你作业写完了吗。”
他下了楼梯,应该是去一楼陈蔚的书房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一招祸水东引奏效,陈嘉授的心情居然莫名地好了许多。
他对着他爸的背影摇了摇头,觉得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整天留意着另一半的一举一动,他也不嫌丢人。
但他关起房间门,脑海中居然又不合时宜地闪过某个清瘦削薄的身影。
陈嘉授唇边的笑意僵了僵。
如果他跟陈少威遇到了相同的事情,他一定会晾对方两天,让对方察觉到他的态度变化,主动来找他解释。
但今天,他一定是被他爸没出息的反应传染了。
最后一次。
绝对没有第二次。
陈嘉授用力地攥紧手机,抬头望着天花板的吊灯,深深地呼出口气。
……
片刻后。
喻星旋看着屏幕上骤然弹出的信息,维持着呆坐的姿势许久。
渐渐地,一丝红晕悄悄爬上耳尖。
屏幕上,是陈嘉授刚刚发来的信息。
【物理作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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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上旬,长南的几所高中同时举办了期中考试。
这次考试的考场,依旧是根据上次月考的年级排名划分。
喻星旋和施秦在教室外遇上,他们都在第一考场,就结伴一起过去。
“喻星旋,看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是很有把握吗?”
“也不是不紧张。”喻星旋对他微笑了一下,“但我该复习的已经复习完了,至于其他的,就随缘吧。”
施秦艳羡地看了喻星旋一眼。
在他眼中,喻星旋自信坦荡,比他松弛得多。而且,可能是因为怜悯,开学典礼之后,喻星旋对他总是格外有耐心,似乎很照顾他的情绪。
但说实话,施秦并不想要她的这种好意。
施秦点头应和:“是啊,我也应该向你学习。”
可喻星旋抱着一本作文书,注意力并不在他这边。
施秦落寞地笑了笑,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拎起书包想要走远一些,找个僻静的地方复习。
他一直沉浸在小小的失落中,没留意,经过时踩到了旁边一个人的脚。
被他踩到的女生很不高兴地骂了句。施秦立刻紧张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要死啊!”杨蕊心不爽地骂完,发现居然是施秦,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靠,怎么是你,真晦气!”
杨蕊心和施秦是初中同学,在南大附中时,施秦是她最看不上的那一类拿助学金的穷人。
施秦倔强地咬着嘴唇,一句反击的话都说不出。
但他越是不反抗,反而让杨蕊心她们更加变本加厉。
“施秦你是哑巴吗,踩到人不知道道歉?”
“我道过歉了。”
“有你这样道歉的?声音太小,一点诚意都没有。”
“……”
“怎么,你还不服气?你知道这双鞋是什么牌子的吗?告诉你,你一年的助学金都买不起一只!”
喻星旋正认真复习着书上的名言警句和名人事例,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争执。
她被吵得没心思复习,放下书,皱眉看过去。
施秦低着头,被三个来势汹汹的女生堵住去路。
喻星旋快步走到施秦旁边:“怎么了?”
只一个施秦还不算,怎么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
看清喻星旋,杨蕊心一愣,很快便想起,上次考试,她也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仅如此,陈嘉授言语之间,还有护着她的意思。
而且她上次已经吃过亏。把这女生逼急了,不用陈嘉授,她自己就会动手。
人都是欺软怕硬,杨蕊心也不例外。她虽然没好气,但气焰已经不像刚刚那么嚣张:“我们走,你自己问他!”
施秦:“是,我是不小心踩到你,但我也给你道歉了。”
杨蕊心的朋友却还是咄咄逼人:“道歉就完了吗?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喻星旋冷冷道:“那怎么办,要不你报警?我等着。”
“……”女生一时词穷,“蕊心,你看她!”
这女生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哪有一点女生的样子?不仅动手还动口,简直就是个刺头。
但就这么走了,考场外这么多人看着,杨蕊心的面子又挂不住。
她打量着喻星旋,又看了眼施秦:“穷酸的人就是喜欢抱团。”
喻星旋却效仿她的动作,有样学样,将杨蕊心和她的两个朋友轮番打量了一遍:“不是你更喜欢抱团吗?”
围观的不少人都窃笑起来。
杨蕊心被她激得脸都红了:“你——”
眼看一场口角在所难免,众目睽睽中,喻星旋却毫无惧色。
施秦不安地说:“喻星旋,谢谢你,但她们本来就这样,你别因为她们,耽误自己的考试……”
“喻星旋。”
冷冽的男声响起时,周围的议论都小了几个分贝。
有人激动地扯了扯同伴:“哇,陈嘉授来了。”
几人同时望过去,陈嘉授从二考场的方向走来。
这场战局完全不关他事,也不知道他来蹚什么浑水。
四周重新响起小声的议论。杨蕊心和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以为他是来找她们麻烦的,一时有些人人自危。
却没想到,他只对喻星旋说了一句:“你课本还在我那。”
“……啊?”
“跟我过去拿。”
“好。”
喻星旋应了一声,跟在他后面。
看到喻星旋闻言就这么跟陈嘉授走了,不少人八卦的视线顿时变得失望。
他们还以为,能看到陈嘉授来一出英雄救美呢。
……
“我课本其实不在你那儿吧。”
喻星旋用那双冷静通透的眼睛望着他,笃定道。
她确实是个聪明的、不受控制的人,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但此刻陈嘉授有些恼于她该死的洞察力。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非得次次跟人吵架,还非得吵赢?”
陈嘉授顿了顿,下一句话没过脑地说了出来:“……跟我吵也就罢了。”
但他开口的时候,喻星旋刚好在反驳他的上一句:“女孩子怎么了,吵得赢是我的本事。”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喻星旋没听清他后面的那句,愣了下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不说算了,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喻星旋知道陈嘉授刚才是想帮她解围,但仍旧看不惯他解围完还要说教她一番的傲慢态度。
她们刚才确实过分,不然她也不会气不过替施秦出头。
但是,难道陈嘉授不出现,她自己还收不了场吗?
微妙的反叛心理作祟,喻星旋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我知道你们认识,所以你才会帮她说话。但是本来就是她先惹我的,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与其你在这里教训我,还不如去跟她叙叙旧。”
“我没有帮她说话。”陈嘉授耐着性子对她解释,“我跟她不熟。不过我家跟她家认识。”
或许是错觉,喻星旋忽然发现他今天脾气好得出人意料。
或者说,从那天晚上陈嘉授问她物理作业开始,喻星旋就从他那个举动中,读出了一丝他想要将以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的意思。
他主动对她示弱,反而把喻星旋搞得有些不自在了:“……干嘛跟我说这个。”
“我的意思是——”陈嘉授简直被她磨得没脾气,“以后她再找你麻烦,你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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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结束后,各科的答案很快到手。
喻星旋对完物理答案后,算是真正地放下心来。
月考后她吸取了教训,在物理上投入了许多的时间和精力。绝不因为犯的是低级错误就草草地放过,而是认真地总结所有失分的地方,重新把基础固牢。
她的用心,也很明显地体现在了这次考试中。
物理考了满分,其他科目也没有拖后腿。高一的九科相加,满分1050,她大概能考到980分以上。
就算陈嘉授就算考得再好,也很难超过她了。
而且这次,他又没准备航模比赛。看他还有什么理由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
一想到能堂堂正正地超过陈嘉授,喻星旋飘飘悠悠,一只脚已经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