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灵第三天,穆家出事了。
顾鸢自然不是会早起的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他嫁进来第二天就死了老公,过上了不需伺候人的好日子。
按理说起了床便要去给死鬼老公守灵,但也不妨碍他懒懒地挑了半天衣柜;最后选了件开叉甚高的旗袍,佣人似想说什么,被那双美丽的眼轻飘飘那么一瞥,不自觉便失声下去。
顾鸢去灵堂时,穆家那群叔伯简直闹翻了。
他站在外面听了会儿,无非是原本定好停灵三天,今天夜里出殡。但这群人非要等什么...表少爷,说老爷最疼爱表少爷了,好歹也得停到表少爷回来见上最后一面才行。
还停...再停都臭了。
美丽小妈皱了皱眉,站在门外不愿进去——生怕沾上了什么讨厌的味道。
这群人自然是说不动穆弘的,但拉来了同姓的叔公长辈评判。话里话外说穆弘这几天做得全是不孝之事,最后连出殡都这么匆匆忙忙;看着就让外人议论。
当然还有更险恶的猜测,关于老爷匆忙离世的议论。
顾鸢站在门外听了几句,觉着有些男人蠢真是天生的,简直就要把肚子里那些小心思剖出来放在明面上说。
他招了招手,唤来了管家。
“夫人有事吩咐?”
“表少爷是谁,我怎么没听说?”
于是管家说,老爷前四十年一直无所出,以为这辈子就没有儿女福分,所以抱养了一个孩子回来。没想到那孩子在手上还没养几年,穆少爷就出生了——两位少爷还一直不对付。
到底还是心疼亲儿子,老爷又找了个由头把孩子换了回去,对外说是帮表亲照顾几年。
顾鸢边听边笑,说:“老头子做事都这么不讲究了,那还等什么?别说停七天——我看停七十天,那表少爷都不一定来吧。”
管家犹豫了一下。
他面前这位夫人很美。但光是一位美人,可没法让少爷变更心意,将这位新男妻留在家中。
“表少爷他...”管家谨慎地说,“手下有不少兵。”
听到这里,顾鸢懂了。
也不是等表少爷回来见老爷最后一面——主要是等着对方告状呢!
“附近也没什么成气候的兵吧,”顾鸢问,“我记得就郁家...”
“表少爷就是从郁家抱养的。”
郁家。
顾鸢本不想管自己这个便宜儿子的闲事,听到这里突然变了想法。
富商深宅的日子过得不算差,只是无聊。闲暇时逗一逗继子也只能算是消遣。怎么,他还真能把对方弄上床不成?
也不是不行,顾鸢心里思量。
只是他不想罢了。
“你进去和穆弘说,”顾鸢吩咐道,“别吵了,听得心烦。他也是真耐得住性子听一群蠢货说话——有这个闲心不如出来陪我挑几件旗袍,一点也不孝顺。”
管家只能苦笑。
少爷能有孝顺啊?这几天关于少爷不孝的争论——大部分都应验在这位漂亮小妈身上了。
他躬身离开,很快便给穆弘传了话。
事实证明穆弘就是敢不给任何人脸,不管是家里的叔伯还是宗族长辈,没过几分钟全被闹哄哄地轰了出来。
顾鸢于是耐心再等。直到自己的继子出来请他进去,他才勉强给了对方这个面子。
“吵死了。”他抱怨道。
“就吵这几日。”穆弘回答。
顾鸢进了灵堂,他的死鬼老公就挂在墙上,黑漆漆的眼珠子就这么直愣愣地往下望。
即使在南城,洋人的相机也不流行;总有人觉着晦气、不吉利,更勿提赶遗像的流行了。
穆弘就不太一样。
他留过学。不信鬼也不信神——更不怕报应。比那些求神拜佛,做完坏事还要行善积德求个心安的土豪乡绅还要无所顾忌,想要什么都敢去拿。
百无禁忌。
“他们想给你的表哥告什么状?”顾鸢问。
穆弘给穆老爷上了三炷香。
“你做了什么?”顾鸢又问。
穆老爷是商贾出身,信奉迎客三分笑,自然也是这么教育儿子的。只是穆弘只勉强仿了个皮,笑总是冷冷淡淡,端着种极明显的距离感。
顾鸢斜了自己这年轻俊美的继子一眼,如果不是两手空空,早拿东西砸人了。
“防着别人就算了,还防着我?”他理所当然地要求男人们为他开特权——他理所当然地有这样的资本。
“有什么事和妈妈说,妈妈帮你不好吗?”
与旁人不同,顾鸢不爱与聪明人商量。
如果是一群蠢货,他早就把对方使唤得团团转;但换成那心思深沉的继子——
顾鸢对男人的耐心少得很,只等片刻见对方不说话;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被小妈甩脸色的穆弘也不生气,只回头望了一眼父亲的遗像。
他并不觉着顾鸢是为了来帮自己。他不了解小妈,却奇异地能猜出几分对方的性格底色。
对方是生来玩弄人心的好手,寻常男人对顾鸢来说像狗——或者说还不如条狗;许是郁家的那两条狗看起来更稀奇,更听话,这才招致了貌美小妈的些许兴趣。
这样一把轻易能剖人心肝的美人刀。
怎么会落在穆老爷这种人的手上?
*
其实也不怪那些叔伯长辈议论穆弘不孝。
这人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当真是个极完蛋的东西。他爹还没出殡呢,也敢在夜深人静地暧昧时刻进小妈的屋门。
已经是顾鸢梳洗之后的事件了。
他穿着西式的真丝睡裙,轻薄宽松;露着雪白的胳膊与肩颈。在某些老古董眼里简直和没穿并无区别。
穆弘进来前,在敲了敲门。顾鸢应声让他进来,他便推门而入——显然也没想到小妈居然是这副困倦娇媚,衣衫轻薄的模样。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掩上了房门。
“关着多招人议论?”顾鸢故意开继子的玩笑,“干嘛不像之前那样,开着门说话?”
若是顾鸢穿成这样还开着房门,被人瞧见了。
那两人的艳情八卦第二天便能传遍南城的街头巷尾。
穆弘听顾鸢说话的语气挺生气——也许是生气白日里灵堂的事,也许就是莫名其妙生气。
顾鸢对待任何人都是这样阴晴不定。忽冷忽热;招惹得旁人在他面前患得患失,不由自主便矮了几分。
他将一只镯子放在桌上。
顾鸢看了眼,是只雕花的足金镯子;忍不住微微一笑。
“计较这个干什么?”他说,“沈家那个是傻子,难道你也是?”
这只金镯子与沈家小子,是昨日发生的事儿。
其实穆老爷停灵第一日,他貌美男妻的名声便传了出去。
顾鸢其实很年轻——甚至比他的继子还要小上几岁。
他足够貌美,也足够轻佻;不吝啬天生美貌与风情,瞧着便是一位风流且薄情的美人。
还是位风流且薄情的小寡妇。
他第一日给丈夫戴孝,旁人便只能看出俏来。名声传出去的当天下午,就有不少根本和穆老爷没有交际的年轻纨绔来吊唁。
结果顾鸢根本没有给丈夫守灵的心。
他也就上午出现了一小会儿,一滴眼泪没掉;还有那双盈盈笑眼勾走了不少人的魂。
纨绔们大失所望——且回家就被长辈狠狠训了一顿。
穆家好歹也是南城的名门望族,祖上都是出过状元的那种!人家停灵办丧,你去看漂亮小寡妇。再怎么着都太失礼数了。
只能说长辈们还是见识太少,这才哪到哪儿啊。
沈家二少沈贺是南城知名纨绔——出名在做事从来不过脑子,就好像没长过脑子一般。
他第一日上午跟随长辈见了顾鸢,中午就敢和狐朋狗友吹嘘小寡妇的美貌。当天二轮游没见到也就算了,第二天沈少就摇着尾巴带着礼物去见顾鸢。是一枚錾工相当精细金镯子——他也觉着顾鸢身上的首饰与美人有几分不般配。
这多离谱!停灵期间就给人家小寡妇送首饰!
饶是顾鸢也有几分惊讶,也不伸手去接;只是笑盈盈地同沈贺讲些糊弄人的客气话。也是好心——主要对傻狗有几分爱怜,明里暗里说家里是继子管事,而自己这位继子还挺严厉的。
沈贺没听出顾鸢劝他走,他立马就邀请顾鸢来自己家里做客!
顾鸢微妙地停顿了一会儿,勾唇轻笑。
沈贺晕晕乎乎地看着美人瞥着自己笑,大着胆子要给对方套镯子。顾鸢瞧见继子来了,便也没躲。毕竟自己要是躲了,这傻狗恐怕当场就要被按上一个调戏不成的罪名——饶是这样也挺惨。不知道穆弘对沈家说了什么,沈贺在穆家挨了一顿家仆揍不说,回家还被关了禁闭。
顾鸢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没成想还能引出继子深夜来访的后续。
他本还想玩笑几句,但想起继子应对的总很平淡,又觉无趣;于是随手将这东西丢回到了继子怀里。
“俗气。”他嫌弃,“你也是个俗人。”
顾鸢骂人时的腔调比平时更柔更软,像在气你,又像是在嗔你。
穆弘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小妈,你要让我怎样讨你欢心?”他轻声问,“爹已经死了...我总不能代替他当你的丈夫吧?
穆弘预想过对方会如何回敬这句话。
他这句自不是全然正经,屋内两人皆心知肚明;小妈当是不会在意继子这点口头上的调-戏,多半会故作生气——不自觉间,穆弘居然开始用他那生来的残忍天赋,去揣测貌美的小妈心思。
但顾鸢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没再继续笑,眉梢微挑,审视着面前的这位年轻继子。
两人之间的拉扯无关于性——顾鸢也从来不会对穆弘这样无聊寡淡、徒有人皮的家伙心生什么暧昧兴味。
只是他惯常喜欢用丈夫取乐。丈夫死了,总得有人接替这个位置。认真计较,继子只算是勉强凑合,远说不上合小妈的心意。
“前几天还想赶我出门,现在连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得出口了?”
他抱臂依着墙,落在地上的影子摇曳似蛇:“我看你也是依靠不得,妈妈不如改嫁算了。”
屋内的气氛凝滞了一秒。
穆弘在顾鸢面前一向装得很似人,只刚刚一瞬被对方剖出残忍、冷酷的内里来。
“您在开玩笑?”他温柔地笑着,“爹还没有下葬,再如何都不到讨论这个的时候吧?”
“像个小孩。”顾鸢嘲笑他,“幼稚。怎么,还想妈妈为你守寡一辈子?等个十天半个月差不多啦,妈妈不想要没用的拖油瓶。”
他像是在开玩笑,可被继子以冰冷的眼神盯着,反而端起几分认真态度。
“好像...前几天你和我说,你以后要娶妻来着?”
顾鸢走近穆弘,伸手触碰,以指尖抚摸年轻继子的侧脸。
穆弘只觉小妈的体温低得很,触感冰冷细腻;像是玉铸的美人,只薄薄的玉像中艳色满满堆叠,随时可能满溢出来。
——将将倾倒于他的身上。
“让家里长辈早点帮你相看着吧。”顾鸢拍了拍继子的脸,将对方推开,“妈妈也不能做你的妻子,不是吗?”
*
顾鸢并不算得上什么好妻子。
在穆老爷离世第七天,那位众人期盼着的表少爷终于压着下葬的最后日期迟迟到来。而他已经两三日不曾去灵堂了,别人来请,他也只是说:“老爷这么疼我...怎么舍得让我去见这个样子的他?”
明摆嫌弃丈夫烂了,可顾鸢偏偏能说得脉脉含情;有着穆弘默许,旁人便也就不敢多说什么。
只是今日,他不能缺席。
顾鸢没有刻意打听那位叫“郁朝云”的表少爷与继子关系如何,但总归不会很好。
要是两人相处得来,其他人还会指望对方来升堂吗?
其实大家早已不在意穆老爷怎么死,什么时候死;要说顾鸢薄情还有些冤枉,他起码没有盼着丈夫死——不比屋子里站着的这么一片乌泱泱的人要强上太多?
郁朝云是带兵来的。
南城日子安宁,不常见兵——更不常见这样军装齐整,挎着长枪杀过人的兵。
大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