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什肯纳齐的公开排练如约而至,几乎吸引了附近所有音乐学院的学生。你还记得,小时候父母会在上台前告诉你“台下听众听不出你的失误,把他们当作萝卜白菜就好”。这当然是缓解你紧张的话。且不说真正上台时你的事业最多不会超过台下三排,在少年组的比赛中,台下坐的只可能是虎视眈眈的竞争者与他们的投资方。
至于现在嘛……变本加厉。
一眼望去,这前几排五颜六色的“萝卜白菜”,不全是自己认识的人吗?见你将目光投向听众席,好几位都伸手向你打招呼。
台上台下低语共鸣,在离你最近的位置上,如月响也紧盯乐谱练习重点段落。循着声部望去,大多数的声部首席交头接耳,只有樋口诚一郎正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他蹭亮的小号,没有丝毫紧张感。
指挥台前的话筒等待着。
由远及近的低呼与噤声中,白发老人的脚步无声又沉稳。他身着白色高领上衣,说话声音不大,脸上皱纹满布,眼神却依旧保持着明亮的友善。当他在指挥台的座椅上坐定,讨论声不知不觉消失了。
简单寒暄开场,他专门关心小号首席的情况,问他身体好些没,说着至少要比他更有精神才能上台表演之类轻松话题。小号手自然地接话,眼神掠过你时甚至没有半点波动。
好吧,至少他能装得住。
今天的排练从第三乐章开始,在阿什肯纳齐的指挥下,乐团扬起刺骨寒风。进入第三乐章,对于节奏的控制愈发严格,表现沉重不可拖沓,急促不能抢拍。
第三乐章的初次配合,演奏能够令人满意吗:
西贝柳斯小提琴协奏曲
乐团的表现:
46+9+1d50=55+47=102
你的表现:
50+24-5+1d50=69+14=83
总计点数102+83=185
如果与你先前合作的学生乐团为判断标准,他们无疑是优异的,甚至与职业乐团相比也只是没有那份凭时间堆积起来的自如。第三乐章结束,你的视线由琴弦延伸至正对面的中提声部,转向侧面,是一提与二提的首席们,抬头向上掠过后排的管乐以及打击乐组,你甚至不想聚焦看清他们的表情。
你的演奏并不差劲,只是没有达到自己平日里的水准。独奏乐手与乐团,近似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关系,你无疑是被乐团牵着鼻子走。
没有热身完毕吗?
这就是你目前被环抱的目光。
阿什肯纳齐虽头发花白,眉毛却还保留深色。“我能听到大家努力的方向,但不是每个尝试都能行得通。我认为这很好,这也是我喜爱学生乐团,喜欢年轻人的原因。现在,希望大家把整合尝试的任务交给我,好吗?”
他的语速稍慢,带着稍重的俄罗斯口音,眼中期待的光走在话语之前。再次挥动指挥棒,在他的细致分解下,乐团的声音竟生出几分温暖的朦胧感,将原本刺骨缠身的寒风化作雪中木屋的片刻安宁。
乐团的表现:
46+9+1d50=55+39=94
你的表现:
50+24-5+1d50=69+37=106
总计点数94+106=110
穿越严酷风雪,在一段迎着蜂蜜般流淌的向阳上坡路后,猎人回到自己的林中小屋,无需担忧屋外寒风肆虐。协奏曲此刻具现于听众眼前。这样柔和的走向,令你有些怀疑是否还要保持原本的锋利风格。你的迟疑,指挥全数接受,将肯定的回答交还给你。
你的琴声独自前行,回到小屋的猎人孑然一人,可这份孤独并不令人心灰意冷,而是在生起火的室内化作次日继续前进的斗志。那火焰的余温似乎舔舐着你的脸颊,燎得你微微刺痛,不知是催生了泪水还是拭去了它。
这是你从未预料到的方向,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休息间隙,你实在忍不住走上前去向指挥请教自己是否还有可以改进之处。阿什肯纳齐小心地在座位上将自己转向你,完全面向你:“你做得很好,我没什么可说的。”
如果换个人,你一定会怀疑这是不是某种讽刺性的批评,或是语言转译带来的生硬,但他不会。
“但,我肯定还有什么可以做得更好……”你的试探急促起来。
“不。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拉得很好。”这位长辈看着后辈的着急模样微微扬起嘴角,“我是来帮助你的,帮助你和乐团演奏更好的音乐。”
说着他又转回乐团:“看到你们都聚集在这里,音乐学院的学生、指导老师、朋友、家人、热爱音乐的人,我很荣幸能帮助大家。不只是为了我们杰出的小提琴手,而是为了每一个人,是为了感受音乐。没有娱乐记者、没有投资商……没有那些将钱和名誉挂在嘴边的人。排练时的尝试,碰撞出的火花,你们不会再在正式演出上感受到第二次,所以不必紧张。大家,何不享受排练,享受创造音乐的过程,尽情演奏天赋?”
这次公开排练仅在小范围做了宣传,阿什肯纳齐也并非伯恩斯坦那般的热情讲师,更像是一次家庭聚会。与他的交流常常令人忘记自己是在与一位年龄相差七十多岁的老人对话,他的灵魂是这样年轻。他质朴又谦逊的真诚令人动容,你想起他过去采访中的内容,“我没有想过赚大钱,获得名誉,我只想演奏音乐。他们说我应该去参加肖赛,我就去参加,上面命令我去参加柴赛,必须拿下第一名,我就去准备,有幸获得冠军。来到西方,我收到了许多录制唱片的请求,所以我回应他们,即使后来我也认为自己应该拒绝一些……但我的意思是,这些都不会形成压力,阻碍我。因为音乐与我之间,两侧,从来没有其他事物。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一瞬,你的内心悄悄燃起纯净而宁静的火苗,眼前的道路前所未有的清晰。他没有告诉你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应该做的,仅仅展示自己存在的方式就是最好的激励。
你也想成为这般能够鼓舞人的力量。
———————————————————————————————————————
切原赤也Sub END:
早早抢到前排的位置,切原赤也在听到老人口中开始说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后就昏昏欲睡,多次想要拿出游戏机都被身旁的前辈微笑警告眼神谋杀,最后只好乖乖作罢,盯着台上的乐手数他们琴有几根弦。
无论多少次,他目光的终点都会落在江原真理的身上。她穿着舒适的T恤长裤,头发挽起,随身带着一块手帕擦汗。舞台明亮灯光烘烤着,她额头薄汗闪着金色的光,那时常低垂的双目思索着什么,时不时与指挥交汇又归于自我。那并不高大的身躯却与手中的木盒子一同爆发出最震撼人心的的能量,即使身后的数十人一同演奏对抗也不落下风。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跟随着她的节奏律动。
她看起来好开心,想一直看她演奏下去。
切原赤也原本已经接近充血的双眼逐渐恢复,头脑有些发热。在休息的间隔,他穿过人群,来到最前排的通道。
哦?坐在后面倒不觉得的,原来这舞台挺高啊,为什么刚才自己看着她那么瞩目,那么清晰呢?
不管了,见她向舞台边缘,也就是自己面前走来,他忍不住向上伸出双手,手掌朝上,指尖微曲向她示意。
“来啊江原!”下来,和我聊天。
她神色中的惊讶转瞬即逝,见到是自己在示意,露出了他最想看到的恶作剧共犯笑容。
“真的吗?你可要接好了哦。”她的双眼如是说道。
她正要答应,她甚至已经蹲下身伸出手。
“这《创世纪》般的情景很有趣,不过真理,演出在即,别受伤。”他熟悉的、尊敬的、略有畏惧,此时不想听到的嗓音响起,是他的部长,幸村精市。
即使是一向迟钝的他也注意到,部长对她的称呼换来换去,大多是江原,偶尔是真理。
而他不想让部长称呼她真理,这令他感觉自己被隔离开。
“赤也。”幸村仅轻声念出他的名字,他便下意识地规矩起来。
他收回了手。
都是称呼名字,究竟有什么不同。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江原和部长才是一路人的感觉。
“就这点距离又不会有事……”他小声嘟囔,很确信刚才已经在江原眼中得到了认同与许可。
“下次一定!”她用手遮在脸侧,对他比着口型。
“别惯着赤也。”又是一句否定。
“没事的啦……”她继续尝试,却被那人再一次用眼神制止,“好吧我投降。”她装作无奈举手,语气里没几分不愿意。
江原在台上,他和部长在台下,不知为何,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他们二人对面。他们谈论着他听不懂的外国名字,到了此刻,他才后悔自己为何在这方面的知识少之又少,像个原始人一样装作和他们是一类人。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可……”可我还没说上话呢。
不愿意,就这么结束。
为什么搞得好像自己和江原玩一定要经过部长同意一样?
为什么江原你看上去也是一副那现在就到此为止的表情?
无数问题汇聚于脑中,毫无头绪却紧追不舍,就像是被敌方用法术追踪一样烦人。他不知道自己如果把这些问题理清了究竟会得到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做。
“赤也,很喜欢和真理一起呢。”坐在身旁的幸村精市来意不明地提问。
“诶?有、有吗?”他眼神游移,“只是很普通的程度吧!”
他当然意识不到自己此时脸上发红发烫。
“呵呵。”部长神色不变,“毕竟她很友善啊,对谁都是这样亲切,会喜欢和她一起玩也正常。你看,台上那些人,都像你一样看着她。”
是这样吗?
确实,台上的人多多少少被她吸引,环绕着她,用或仰慕或欣赏的目光注视着她,原来,自己也是那样吗?
是这样吗?
他看向部长,不知道如何前进时,他会寻求他的帮助。
就是这样。
柔和却严肃的目光说服他接受来自上位者的说法。
啊……既然部长都这么说了,一定是这样吧。
切原赤也烦躁地抓乱本就乱的头发,做了个听话的后辈,就像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