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祁晟所料,刘元深为了讨好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将恋人亲手打磨制作的礼物双手奉上,送给他做了见面礼。
祁晟接过来的时候其实是有些生气的。
虽然开口讨要的行为十分无礼冒犯,但对方想也不想就递过来的做法无疑更加可耻!
祁晟想当然地将他归入人渣的行列,心中鄙夷,愈发坚定了当初的想法。
而他之所以会作出这样一系列在朋友眼中无礼莫名,堪比强盗的行径,还要从两个半月前的新品发布会说起。
丰阑旗下品牌众多,各种规格的新品会每年不知举办多少次。祁晟那阵子忙别的,一直飞来飞去,开始前几分钟方才露面。
祁晟对待工作向来一丝不苟,但接连飞了一个多礼拜,饶是铁打的也免不了生出几分疲乏。
见发布会进展顺利,他便提前离开。
正常来说,祁晟不会这么快出来。司机跟他一年有余,想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便擅自做主,去往三公里外的商场购买儿子心心念念好几个月的游戏机。
祁晟电话打过去时他正在扫码付款。
支支吾吾解释半天,祁晟始终未置一词,司机最终在老板的沉默中选择了实话实说。
祁晟这才开口,嗯一声。
正值盛夏,一天中最热的时刻,空气里蒸腾的热浪简直要将人烤透,祁晟扯开两颗纽扣,正欲回到冷气充足的室内,身后陡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喊叫。
人群很快聚集,祁晟望过去时,声音传来的地方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火伞高张,西服下的身躯溢出薄薄的汗。祁晟收回目光,肩膀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
未等他作出反应,那人便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祁晟微微蹙眉,嗅到了空气中遗留的一抹苦香。
当时觉得苦得要死,就像他小时候喝过的中药,现在想想,其实还是挺好闻的。
不知道是哪个品牌的香水。
但当下,祁晟皱紧了眉头。他透过缝隙看见人群中心躺着一个人,从衣着上不难看出是位环卫工人。
苏见在他看过去那刻便拨开人群挤了进去:“让开,都让开!不要挤在这里!”脖子上的工作证荡下来,声音里带着一股初冬的凛冽。
他驱开人群,变魔术似的掏出瓶水,在一堆乱糟糟的声音中说:“帮帮忙,把他抬去阴凉点的地方。”
烈阳下的皮肤白得异常,嘴唇也透着一股病态的白,他能这么快掏出一瓶冰水不是没有原因的。
祁晟脚步动了一下,那边已经有人搭上了手,于是拿出电话,十分好心地叫来一辆救护车。
虽然情况已经好转,祁晟依然认为他们有必要去做一番详尽的检查。
只不过,那两人好像都不领情。
赶回来的司机很快搞清了状况,委婉向他表达了,这种情况,其实已经没太有必要再额外去多支出一笔救护车的费用。
祁晟无法理解。
在他看来,健康是最不应该被懈怠的,但还是承担责任,揽下了这笔没必要的支出,交代司机,让他去告诉那位样貌比病容更加醒目的年轻职员,今天放假,不必再回去会场了。
苏见看过去的时候祁晟刚好上车。
“那是谁?”他问。
司机回答:“祁总。”
丰阑不止一个祁总。在祁晟上位之前,丰阑是实打实的家族企业,权柄集中,任人唯亲,一直到祁晟掌权,这种情况才稍有改变。
祁晟为人难搞,吹毛求疵,这也是苏见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是以并没有将车里的人和祁晟划上等号。
“谢谢,但不用了。”丰阑很卷,水深,不管部门之间的划分还是同事之间牵牵扯扯的人际关系,之中藏着太多苏见过去没有接触过的潜藏规则。
照理说,他一个归属于珠宝品牌的设计助理,是不该在今天被安排来处理服装部的后勤事宜的,但他资历浅,没话语权,对方过来借人,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其他人各自有各自的职责,他作为被借调的后勤人员,几乎承担了所有跑腿的工作,这也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都是给人打工的,比起祁晟,司机显然更能共情和理解对方的选择。
回来如实转告给祁晟,后者低着头,正在回复信息,闻言将目光抬起。
热浪滚滚,车厢里充盈的冷气浸入皮肤。苏见弯腰捡起地上不知谁丢下来的矿泉水瓶,四下望了望,应该在找垃圾桶。
祁晟忽问:“这附近的垃圾箱去哪了?”
“撤掉了。”司机说:“说是退桶还路,改成定点清运了。”
话间,苏见已经捏瘪空瓶,揣进了会场。
事情到此还相对单纯,祁晟欣赏苏见的品行和素质,仅此而已。
管理一家企业需要耗费的精力是难以想象的,祁晟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但同在一个公司,即便楼层和部门之间相隔甚远,也难免会有碰见的时候。
是个下午。
祁晟对待相亲敷衍的表现气病了家里的长辈,在母亲的逼迫下去医院探望,进行了一番不太认真的自我反思。
倒不是对别人女孩儿有意见,他只是不喜欢老爷子那种将婚姻和利益捆绑出售的态度。
他年轻,有能力,不需要任何人也能带领丰阑再上一个台阶。
因为不认可丰阑一直以来的经营方式,所以祁晟上位之后立刻做了清理,放言有能者居上,如果有人比他更有能力带领丰阑,他会主动让贤。
二叔不信,不服,前前后后给老爷子进了不知多少谗言,但自祁晟接手后的创收和利润摆在那里,老头古板,但不糊涂。
虽然也觉得祁晟的做派和手段过于不近人情,但并未对此过多插手,只是在结婚这件事上,祖孙俩始终难以达成一致。
祁晟也不乐意听。
下车后听说二叔来了,正在会客室等他,原本已经迈进电梯的脚陡然一停。
祁晟看了眼表,面无表情地传达指令:“五分钟,打发走。”或许是接收到了秘书眼中那抹不易察觉的为难,亦或是想起了那位二叔丝毫不亚于他的难搞程度,祁晟微微停顿,改口:“十分钟。”
秘书松一口气:“好的,祁总。”
祁晟实在懒得见他,便趁着难得的闲暇去喝了杯咖啡。在这里,他第二次见到了那位样貌比品行还要高端的年轻职员。
热辣的阳光铺洒进来,门上的铃铛随着推门的动作“叮铃”响了两声。
不同于上一次的苍白和正经,苏见今天穿了件质地柔软,色彩有些偏向水墨画的复古绿亚麻衫,袖口卷起一些,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臂,左手戴了只镯子,银色的。
祁晟对珠宝研究不多,看不出是哪个品牌。
苏见经过时带动周遭的空气,祁晟嗅到了一股类似于乌龙茶的气味儿。
他停在收银台,阳光下的黑发泛着淡淡的金。
素质好,审美也不错,祁晟以拥有这样的员工而骄傲,打算在年终考评上给他一个a+和与之对应的奖金。
可惜,十分钟很快就到了。
他稍显遗憾地收回目光,掐着点迈进大楼,对身后传来的呼唤置若罔闻,直到一只手拉住他。
苏见不想这么做,但祁晟走太快,且耳朵不好,他不得已才做出这样冒犯的举动。
“先生,你掉了东西。”他摊开掌心,露出一只小巧美观的打火机。
说来也巧,这个款式的打火机祁晟前不久刚在堂妹手里见过,依稀记得是哪个牌子新出的限定款,但这不是他的。
祁晟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接着才说:“我不抽烟。”对这些东西也毫不感冒。
苏见不认为这两者间存在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他也不抽烟,但不妨碍他看见设计欣颖的款式想要买回来收藏。
他不关心眼前之人抽不抽烟,只想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不是他落下的,于是说:“我在你刚刚坐过的椅子下面捡到的,请问是你丢的吗?”
祁晟否认,再次强调了他不抽烟。
苏见感到莫名其妙:“那是我弄错了,抱歉打扰你。”
祁晟想说没事,谁都有出意外的时候,可还没等他开口,苏见已经转身朝咖啡店的方向去了。
拾金不昧。
祁晟在心中给他加上几分,更加坚定了要给他考评填优的想法,并由衷希望自己未来的另一半也能够拥有这样美好的品质。
这时肩膀被拍了一下。
在丰阑,祁晟象征着绝对的权威,没人敢这么和他打招呼。他没有回头,已经猜到了是谁。
秘书事没办好,一路很随,停在了几米外的闸机前。
“那是谁?”祁宗祐四十有八,保养得当,年轻时是花丛里的浪荡子,老了也不正经,倒没提被晾了几个钟头的怠慢和自己此行的目的,反而盯着苏见离开的方向,不待祁晟回答,便意味深长道:“现在的年轻人,做着攀龙附凤的梦,一个个心比天高,也不怕阴沟里翻船,让人看笑话。”
接着说:“你别觉得二叔话多,我可提醒你,人心叵测,那人显然不是单纯来还东西给你的。”
祁晟视线斜过去,脸上端满了不苟同。在他看来,这里最心怀叵测的非眼前人莫属。
贼喊捉贼,可笑。
“二叔想多了。”他态度冷淡:“他是丰阑的员工,品行是我见过的人里最优良的。”
“这你就不懂了。”祁宗祐笑他年轻:“这种人我见多了,你可要当心,要是找个男人带回去,你爷爷非要气死不可。”接着一顿,又说:“上回我给你介绍的女孩儿怎么没见?那可是你二婶千挑万选给你物色来的,不给长辈面子也就算了,对人家女孩儿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苏见的身影消失很久。祁晟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眼中藏着几分震惊,后面的话一句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句“找个男人带回去”。
他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纯粹得近乎无趣,骨子里是个比较保守的人。校园生活刻板无聊,接触过的情侣少之又少,同性恋这个词在祁晟的世界里既遥远又陌生。
闻言微滞。
“什么男人?”震惊过后,望向祁宗祐的目光渐渐趋向莫名,但他不傻,不可能听不出对方的暗示。沉吟少时,问道:“你是说他喜欢男人?”
不对。
祁晟换了个说法:“你是说他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