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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41.倒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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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宗」躯壳前篇

温远闭了闭眼,将脑中的画面给拨开。

他并非当真察觉不出问题,那女子总是他认得的模样。有时会笑着同他打趣,但有时却像是个傀儡,便是他来了,也只是将自个儿的脑袋垂在焦业肩膀上,双眼无神的望着他,看着像是魂都不在此处。

若非温远偶尔去时,能听见焦业很低的一句‘又走了?’,想来也会觉得自己是疯了。

他循着跟齐止结的魂契来到了魔域,进去前照旧敲了石门。然而这次却与往日不同,还未等温远将那石门一剑劈开,那石门便自个儿开了。

若是因此便打退堂鼓,他这万剑山剑尊也不必做了。温远大大方方走进去,这次齐止仍旧把脑袋垂在焦业的肩膀上,只是这回却是毫不怜惜地垂在对方的断臂上,似乎毫不在意她的重量会不会使他觉得难受。

这和上一刻才看完他们打完架,下一刻便忙不迭掏出几颗还春丹往焦业嘴中喂的人实在不像。温远忍不住皱了皱眉。状况太过明显,已经到了他不得不问的地步。

“看出不对劲了?”焦业看了他一眼,随后将旁边的躯壳给轻轻拨开。

温远刚要伸手去扶,便察觉焦业已先一步为齐止设了层禁锢。

修仙者的施法效果取决于每一个人,每个修仙者的施法效果不同。温远自然能察觉得出焦业这禁锢承受过多伤害的那一种,换言之,打在禁锢上的伤害都会先一步施加在焦业的身上,只要他不死,这层禁锢就能永远起着保护的作用。

“先前并不确定,”温远将手缩回去,“你二人的反应才让我确定了。”

以焦业这个恨不得把齐止绑在身上去哪儿都带着的性子,就算是给齐止设了禁锢才将她推开,也是很明显的不对劲。至于齐止,她碰上自己向来都要先打声招呼,过一会儿再突然想起来似的转头望自己身侧的焦业,随后冲他不好意思的笑,什么时候这般死气沉沉过?

“——是叫人夺舍?”温远问。

“谁敢夺她的舍?”焦业闻言嗤笑,“我不过是断了个胳膊,又不是死了。”

温远闻言离齐止更近些,半蹲下来看她的模样。

就算是察觉到跟前有个人,她也只是转了视线看向自己,但双眼仍是无神的。

——就像是具没有魂魄的躯壳。

他上世叫齐止碰上时都已是大乘,对天道的认知自然比其他才入了门的修仙者的要多些,见状心下已有几分猜测,转头看向了焦业。

“她的魂魄并不在此处,”焦业果然道,“更不在上界。”

“莫非是在三界之外?”温远随口问道。

他话音刚落,洞府外顷刻雷鸣炸响,从不曾落在魔域的大雨当即倾下来,修仙者耳力极佳,温远也自然听得见外面的魔修的咒骂,大多是在骂这破地方怎么忽然下起了雨。

焦业点了点头,伸手作个拽的动作,那开着的石门便缓缓关上了。

所以这次才作出了这般姿态,甚至没等他将石门劈开,便‘请’他进去。温远心中平静。想来是有事要他帮忙。毕竟焦业知晓,事关齐止,自己便是心中有万般不愿,最后也只会说一声好。然而奇怪的是,他本该觉得愤怒,觉得自己的想法居然叫一介魔修给掌控。便是这会儿唤出本命剑砍断焦业的另一只手臂,焦业也断不会说些什么。但他心中出乎意料的没有愤怒,只觉得庆幸,庆幸焦业能够告诉自己这些。

万剑山的弟子跟长老也并非当真对他跟合欢宗的妖女‘厮混’一事毫无不满,性子直点儿的更是会直接将那些话对他说出口。

‘剑尊,切不可被那合欢宗的妖女蛊惑啊!’

言辞之恳切,语气之激动。好似他是一介佛修,一旦动情便会陷入万丈深渊。

可惜他已经深陷其中,没谁推动,他是自个儿踏进湖泊,后来干脆坐下去,看下边儿那些细小的石子,也看石头上面铺着的青苔,看水浮动着的痕迹,却不愿再起身。

“要我怎么做?”温远问,“为你护法?”

“我要你在我不在时,尽量护着她的躯壳。”焦业道,“你现在有何感觉么?”

“什么?”温远叫焦业突兀的后半句给一下问住,脸上都有些茫然,“这是何意?”

“感觉自己似乎与某个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地方有了联系。”焦业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这感觉与结魂契相仿,只是要比魂契的气息微弱得多。”

温远闭上眼,大乘第一人并不是说着玩玩而已,能接连做二世的剑尊也并非全然因为他觉醒了破天剑意和保留着前世记忆的缘故。按齐止的话来说,走修仙这条路便如同凡间之人参加科举一般,有的年过半百却仍未当上秀才,有的年纪轻轻却能做个状元郎。

然而说完这话,齐止便转过头来,指着一处,随后抬头问他,笑嘻嘻的:‘状元郎,能不能请我吃糖画?’

他确实感觉到了一丝联系,但那气息却很微弱。

温远睁开了眼。

“感觉到了吗?”焦业看着他,“我现在要走了。”

“莫非你已有十足的把握?”温远将齐止的躯壳揽住,带着她的躯壳一块儿盘腿坐下。

他自然看得出自己做这动作时焦业表情的不耐烦,也听得见焦业啧出的那一声。

眼前的明明是具躯壳,但焦业仍会为她设下保护的禁锢,也仍会因为自己这般动作而心生不满。

但那又如何,自己也不在乎他会怎样想。

“九成把握。”焦业道,“要么便被那里的天道给彻底杀死,要么便一举成功。”

“好,”温远点头,“不愧是魔皇,说得好一句废话。”

焦业皱紧了眉头。

“既是要我帮忙,那诚意也得拿些给我罢。”温远自然知晓这会儿断不能把焦业给逼急,笑道,“莫非你觉得一个连魂魄都没有的躯壳便足以打发我?”

“她不一定与这躯壳的模样相仿,也有可能毫无灵力。”焦业缓缓道,“结契这事也不一定能够成功,说不定你我只能伴她一世。”

温远照旧盯着他,万剑山的剑尊在某些事情上,固执的不像话。

焦业闭上眼。此事儿当然不是什么九成把握,谁也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天道对外来者的态度如何,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那处的天道给撕碎。若是在另一个世界被撕碎,那就真是回不来了,九转还魂丹也救不得。

“好,”焦业睁开眼看他,“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要你回答。”

“问。”温远点头。

“你明知当时她并未对你动心,跟你搭伙也不过是想拿你的剑气,去为我杀掉那新上任的魔皇。又为何要捱过数年,同她结魂契才肯离开?”焦业问,问这话时端的是一派等温远解惑的模样,然而话中的不满却已浓郁的快凝成了实质,就差没明说出一句‘你当真是傻的吗?看不出她更心悦我?’

“你当真觉得她很会骗人吗?她当时只差没将‘我要借你的剑气’写在脸上了。”温远道,“便是陪我一道出游,也总爱跟我说自己一个人去游历,却打不过那些异兽,每次保命都很困难,实在可怜得很。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叫异兽给吃掉,连骨头渣都不剩下。”

“倒像是她会说出口的话。”焦业点头。

“起初和她结魂契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温远看着他,“我对魔修并不至于反感的地步,却总是疑惑,她为何非要同你结契……或者这样说更为恰当——我时常觉得你比不过我。”

焦业冷笑了一声,却并未说些什么。

他做合欢宗长老时也看魔域的魔修不顺眼,然而那股子不顺眼似乎又带了点儿随波逐流的味道。修仙者吸取天地灵气都得哄着来,灵脉也是留着,因此自然看不惯拿天地灵气修炼就好似在抢的魔修,于是他也一道看不惯,省了自己看得惯他们后会导致的麻烦。

这样看来他似乎还比不过齐止,她是当真不避讳这些。在合欢宗那会儿也是顶着那些人困惑的眼神跟自己这个同宗门的长老一道,碰上有人说小话便凑过去问,笑吟吟的讨打。便是自己从合欢宗的长老堕成了魔修,她也照旧大大方方的对每个前来劝说的人说:‘那又如何呢?’

“你从合欢宗长老堕成了人人喊打的魔皇,她跟你在一块儿总得设法替你挡下那些伤害,解那些陷阱。甚至得和药王谷或星机阁的打好关系,然而她究竟为何如此?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温远无视了焦业在听到这句时发出的冷笑,继续说下去,“我问过她,甚至同她讲过:若是心中不满,却因着武力不够而不得不依附于你,便同我说。杀了魔皇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一件小事儿,你猜她当时怎样说?”

焦业不想理他,却又实在想知晓齐止当时究竟是如何作答,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问:“她怎样说?”

“她说若是自己当真不满,被你关在洞府的第一世便可以自己动手,何须等到这一世我主动说可以帮她。”温远笑了笑,“随后她对我说,‘你若是是当真对他下手,我反倒会记他生生世世,还有可能会救活他,然后永远和他一块儿走下去。’”

“我本来不信她这话,可当你被星机阁的那名长老杀死的时候,那兔妖当着你的尸体对她说要不要结魂契,她的眼神……”温远缓缓道,“——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

他甚至形容不出当时自己心中的震撼。

“所以你是……”焦业看着温远,“从没见过这样的爱。”

“起初只是不满她为何看不见你这个万剑山的剑尊,到最后却深陷其中,”焦业抱起胳膊,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畅快。多愉快啊——无论是大自在殿的佛修、十万大山的兔妖、星机阁跟药王谷的长老、或是妙音门的弟子、便是眼前的万剑山剑尊,如何求不得的事物却被他拿在手中,谁也夺不走。他放声笑了起来,“万剑山不知情爱为何物的剑尊,想必你从没见过这样疯狂的爱吧?”

“是。”温远点头,像是并未听出焦业笑声中的嘲讽,“现在该给我看看你的诚意了。”

“我原本以为她是上界的神仙下来历劫,但上界的神仙岂是那么好心,愿意陪人演够三世的戏。”焦业道,“后来相处久了,也自然能看出几分不同。”

“那法子是我自己琢磨得出的,能不能成功还另说,说不准中途便会因着无法过去而死在其中。”焦业唤来红色的纸鸢,将它随手拨给温远,“到那时,你便好好照顾她。如果你也想要试,便按这上面的法子来。”

温远接过了纸鸢,并没有现在便要拆开的打算:“你问我为何心悦于她。那么你又为何肯为她做到这般地步?难道就不怕她并不想与你见面吗?”

“那不是现在的我需要考虑的事。”焦业道,“做都不做,便干脆否了这件事儿。若我是这般性子,齐止又怎么会愿意同我三世?早扔下我走了。”

“那你去吧,”温远道,“我定会照顾好她的躯壳。”

“以一千年为限。一千年后我若是还未回来,便是失败了的意思。”焦业看着他,平静的道,“若一千年后你觉得那联系似是加深了,便是我成功了的意思。”

“嗯。”温远仍是应着。

“对了,别做不该自己做的事儿。”焦业指了指齐止的躯壳,“堂堂万剑山的剑尊,你应当知道什么事儿做得,什么事儿做不得吧?”

“——快去吧。”温远眉宇间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干脆催道,“你当我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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