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已经连续两年没来接我放学了,今天是哥哥第一次按时接我放学,开心。
幼儿园的小昭老师今天讲了一篇课文,叫小蝌蚪找妈妈。
池塘里有一群蝌蚪,大大的脑袋,黑灰的身子,甩着长长的尾巴,快活地游来游去。
……
小蝌蚪游啊游,游了几天尾巴变短了,他们游到荷花旁边,看见荷叶上蹲着一只大青蛙,披着薄绿的衣裳,露出雪白的肚皮,鼓着一双大眼睛。
小蝌蚪游过去,叫着:“妈妈,妈妈!”青蛙妈妈低头一看,笑着说:“好孩子,你们已经长成青蛙了,快跳上来吧。”他们后腿一登,向前一跳。跳到了荷叶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青蛙的尾巴已经不见了。
放学铃声急促响起,小昭老师拿着小喇叭组织他们有序排队:“孩子们,快去找你们妈妈吧。”
今天天气不好,让人感觉湿冷得很。
雨一个劲下坠,在水哇里溅起一圈圈涟漪,孩子们蹲在屋檐下等待家长。一旁的佳佳歪头问他:“你妈妈今天来接你吗?”
江一垂着脑袋摇头。他没有妈妈,哥哥也一定不会来接他。
已经习惯了孤独和等待。
暴雨还在下,水珠停留在他睫毛上,发顶上。小朋友们都被陆续接走,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屋檐下,小昭老师陪着他。
江一觉得不对劲,往常这个时候,芳姨早就来接他了,但今天芳姨为什么没有来?
难道是……哥哥是不要自己了么?
不要……
一想到已经被哥哥无情抛弃,江一眼眶便红了,攥着手心,不能呼吸,好像要溺死在这场暴雨里。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了。
是哥哥!
哥哥总说他是小天使,但其实,他哥才是闯进他生活的天使。
时序穿着雨靴,手里拿着一把黑伞,接近一米六的个子,他今年十二岁,阴郁中带着温柔,即便是年纪小,也注意窥见日后容姿。
时序嫌弃去理发店贵,干脆买了个剃头刀推了平头,一身黑色套装,保留着几丝青涩稚气。
“走,咋们回家。”时序将手递过去,示意他拉住。
江一牵住了他的手,露出久违的笑:“好。”
时序牵着江一回家,伞有些小了,遮不住两个人,等回到家,时序左肩湿了一大片,他则是干干爽爽,时序在他额头上印上一吻,进浴室洗澡。
成长的一路上总是跌跌撞撞,这两年,时序吃过的苦已经数不清,他没日没夜挣钱,王哥的那些手艺,他只学了半个月就能上手。
修车,修空调,通下水管,只要有活,不管多远,他都去干。
最开始他经常被户主指着鼻子怒骂,被刁难,再到后面,他逐渐学会了说好听话,妥善处理突发事故。
到现在,他已经是一名合格的老师傅,等在长大一些,都可以带徒弟了。
这两年,时序开始正式赚钱,也开始给自己买吃的,王哥说他太瘦了,会被欺负,长强壮一点别人再欺负你至少得掂量三分。
时序觉得王哥说得不错。
生活开始逐渐向好的一面发展。时序洗完澡在腰间围了根毛巾,乘着江一不注意将他衣服拔掉“扑通”扔进浴缸里。
“哥!”江一的小脑袋从浴缸里冒出来,目光像摄像头一样盯着他哥,“我超爱你。”
纤长的睫羽上带着水珠,将他哥也一起拖进了浴缸里,江一捧着他哥的脸:“哥,我们好像两只黑黑的小蝌蚪。”
“怎么今天忽然来接我啦。”江一在他哥脸上印上一吻。
时序避开他的眼睛,将两人身上的泡泡冲洗干净,拿毛巾给小崽身上擦干,又亲自给他换上衣服,这些细致入微的照顾,江一早已习惯并且很服从。
时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哥请了两天假,这个周末在家陪你。”
江一眼前一亮,手臂一伸抱住他哥,像树懒黏着树一样,死活不愿意放手。时序咬牙启齿扯开他人又不知疲倦黏了上来。
他没辙,两人依偎在一起,笑着吐槽这个甜蜜的小麻烦,“粘人精。”
江一更加得寸进尺。
将侧脸靠近他哥怀里,轻轻蹭,温软的脸颊被他哥捏了一下。此时一股冷风吹来,冻得江一止不住瑟缩发颤。时序顺手拿了小毯子将他们一起盖住。温度在彼此间传递。
有力的手隔着毛毯一下下,不知疲倦拍拍他。
给足安全感。
怀里的小人一点点安静下来,“扑通扑通——”心跳声传进时序耳膜里。
时序心动快化了。小崽委委屈屈问他为什么今天这么早回来。
答案是太过思念。
这两年,他发了疯的接活,一点不敢停下来。但某一天,他忽然发现,江一已经不会在晚上给他留灯了,已经可以习惯没有他的日子,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开始习惯他的消失,习惯他傍晚归家,习惯没有他,这怎么可以!
可如果想要长久地陪在江一身边,那他的心就要硬一点,更坚硬一点才行。
离开更久一点,一年,或者三年,马不停蹄多赚点,然后再回到他身边。
可他很难办到。
时序轻手轻脚抱着江一,将他放床上,跟着躺下,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深呼吸一口气,沉沉睡去。
半夜的时候,时序是被怀里的小家伙烫醒的,温度高到吓人。时序顿时吓个半死,手忙脚乱起身穿衣,抱起小崽冲出家门。
大雨夜,白路灯。
街道上没有行人,只有一些来往的车辆,时序夹着伞,一手抱着娃,心如火烧等绿灯。
他是这个时候心彻底硬下来的。
不能这么穷下去了!
去医院的路上没有车,只能靠他两只脚艰难赶路,眼睛看着时不时路过的车,鞋子里全部是令人烦躁的雨水。
要是他有辆车就好了,有辆车就可以将小崽安安全全地带向医院,而不像现在这样,要淋雨,要耗费很多时间在路上。
不够,钱不够,钱远远不够。
到医院时,时间定格在凌晨三点半,时序拿了号等着,他前面还拍着一个小珠子卡进鼻道里的小男孩,五六个家人围着他,差点急死。
时序用小毯子保住江一,坐在冰凉的椅子上等,也差点急死,他想让医生先给小崽看病。
但没办法,半夜的值班医生只有一个。
现在换医院又太远,更加耽误病情。
“哥。”江一半睁着眼睛,伸出小手摸到了时序的皱成一堆的眉眼,替他抚平:“你别担心,我不难受,我已经是大孩子了,我超坚强的。”
“好。”时序感受着脸上那滚烫的触感,面上不显,心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们江一,最坚强了。”
江一朝他挤出一个笑。
医生终于喊下一位。
时序急忙抱着江一进诊室,医生量了体温,扶了扶眼镜一看,差点吓一跳,四十二度!时序的心也跟着跳到嗓子眼,急得不行。
医生加快速度配了一针降温针,又给江一输了液,这才松了口气,将他转移至病床上。时序拉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滴答滴答——”输液水一滴滴掉落,输进江一的身体里,值班护士时不时路过巡逻。
“宝宝,这次真的要吓死我了。”时序眼眶通红,差点哭出来。
医生说人烧42度可能会出现昏迷抽搐,甚至损伤脑子和内脏,还好他送来的及时,这才没有酿成悲剧。
时序不敢想,要是晚来一步,他就没有宝宝了,原来,生命是这样脆弱。
发一场烧便能致死。
“哥……”江一昏迷了好一会才睁开眼睛,一张眼便看见了他哥抓着他的手。
安稳,有力。
江一想坐起身来,但接连几次都没成功。时序将他一把捞起来,江一顺势将脑袋埋进他哥颈窝里,“哥,我刚才撒了谎,我其实有点难受。”
废话,烧到四十二度能不难受吗,就是成年人也接受不了。
时序坐在床上,紧紧抱住他,一下下顺着江一的脊背安抚,“宝宝不怕,哥在。”
“嗯。”声音黏黏糊糊,透露出沙哑和脆弱。
江一一个劲往他哥颈窝里拱,裹挟着深深的依赖。
有哥哥真好。
时序翻来覆去抱了好久好久,江一才同意放开他。时序包里揣着一个从家里踹来的柑橘剥起来。
青涩甘甜的味道弥漫整间病房,时序将上面的经络仔细取掉,递到江一嘴边,“乖,吃一点。”
“好。”江一看着他哥,张嘴吃了下去:“哥剥的柑橘真甜。”嚼吧嚼吧。
等时序在喂他,江一却坚定摇头决绝说:“哥你自己也吃。”
时序没办法,江一吃一口,他自己吃一口,两人一起分食了这个柑橘。
柑橘十一瓣,江一吃六瓣,他吃五瓣。
时序本以为今晚能好好陪他,却不料此时来了一个电话,是王哥打来的。
他出去接,电话那头的王哥说来了一个大单子,叫去修车,是辆豪车,现在修,能挣小五万,干完他们一起分。时序当即点头,说马上赶过去。
等他折返回病房,一眼便看见了小崽红了的双眼,“哥,你要走了么?”
“可我很要你陪着。”
六岁的江一坐在病床上,只占据了一点点位置,显得很是孤零零。白皙的手背上还插着输液针,此刻抬起委屈巴巴的眼看他。
江一难过地想,他们不是小蝌蚪,他们是两只小青蛙,都没有了小尾巴。
时序没回头走了。
走时给值班护士塞了三百块钱,希望她看着江一的输液针,小护士收了钱,点头如捣蒜,立刻对江一重视了起来。
时序是在第二天五点回到医院的,刚砖完车底,身上很脏,脸上,手上,黑得像煤球,全身就没一处能看的地方。这单干完,他分了小两万块。
他又去医院的洗手间里洗了脸和手才踏进病房,还以为江一这回已经睡了,却在不经间撞见了他的视线。
“哥,你终于回来了。”
“宝宝,给你带了玩具车。”
时序想当然地认为这个礼物能哄好他,毕竟小崽还是很好哄的,到时候自己再抱着哄一会,他保证没脾气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想错了。
大错特错。
江一拿着那个玩具,脸上一点没有高兴的表情,被抛弃的恐惧早已化作无数攀附上墙根的苔藓,越长越多,最后布满墙面。
“砰——”小汽车被狠狠砸在地上,摔个稀碎。
江一这时候就明白,他哥是真的可以抛弃他。
他要活得小心翼翼一点才可以。